“你——”吕布看到王必这样的无名之辈居然也敢指责自己,不由怒从心头起,但是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还是忍耐下来。
王必趁机对曹操道:“主公,吕布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且高家军围城于外,吕布手下逆党造恶于内,决不可宽也!”
吕布此时恨不得把这个王必撕成碎片,他转头看刘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不禁大声问道:“玄德,卿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辕门射戟之恩不远,为何不发一言以救布?”
刘备微微侧目,心中思绪万千,对于到底如何处置,他其实也是拿不定主意的,杀,不算是好办法,但是不杀,万一以后给吕布机会与高燚联手起来怎么办?
就算是被曹操收服,难保日后会是什么后果,毕竟曹操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刘备只恨自己力有未逮,只能徒呼奈何。
曹操看到了刘备的为难神色,似乎也多少明白刘备心中的两难抉择,他看向吕布,好整以暇道:“奉先是想要投靠玄德不成?否则怎么不来问我,反而问他去了?”
吕布一愣:“曹公误会了,吕布岂有此意,吕布早有效力曹公之心,只是被陈宫阻挠,才使得今日刀兵相见,愿公无疑!”
吕布的言行被关羽看在眼里,他皱了皱眉头,想不到曾经顶天立地的无双战神,如今为了活命居然向曹操如此卑躬屈膝,极尽谄媚之能事,真是让人反感。
曹操也看到了关羽的神情变化,当然更看到了关羽身前正襟危坐的刘备那副一贯处变不惊的面孔,他悄悄凑近刘备,呵呵笑着问道:“玄德觉得吕布这话怎么样?”
刘备蠕动了一下嘴巴,索性闭上眼睛,似乎是做出了决定一般,叹息一声道:“公不见丁建阳、董仲颖之事乎?”
曹操哦了一声,眯着眼道:“明白了!来人,把吕布拉下去!”
吕布登时大怒,起身大骂刘备:“大耳儿,想不到你竟然恩将仇报,我真是枉敬你是君子!”
然而很快地,士兵们就将吕布给压制住了,刘备起身,声辞激昂不已:“备岂敢因私废公!汝为逆贼,造恶无数,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之事,是汝自食恶果,怪不得任何人!”
“玄德公说得特别对,主公,吕布这样的人就该杀,不能留在世上!”王必附和着刘备的话,劝曹操赶快下定决心。
曹操笑笑:“奉先啊,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饶你,而是主簿不听,为之奈何?”
吕布已经被士兵们牵扯到了远处,听着曹操这话不禁苦笑起来:“曹公是在说笑吗,究竟你是主公,还是你的主簿是主公!”
“吕布,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去受死,何必像条狗一样在这里摇尾乞怜!”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吕布望去,只见竟然是张辽,他虽然也是被牢牢捆绑着,却是昂首挺胸,一副凛然相貌,身旁的士兵不像是在押解他,倒更像是屈服在了他的意气之下。
张辽身后,高顺和陈宫也被押解着,一个表情悲愤,一个面上坦然。
“文远,你,我素日待你不薄,为何如此毁骂于我?”吕布见到张辽都对自己出言不逊,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哼,何为不薄?忠言不见听,忠臣不见用,你算哪门子的主公!”张辽这次骂得比刚才还要大声,让人不禁怀疑他之前到底是不是吕布最倚重的大将。
吕布愕然半晌,难道在张辽眼中,他就是这样的人吗?难道他吕布一生都是这样不堪吗?
是不是在死后,还要被附加上许许多多的恶名,骂名?
这一生,值吗?
白门楼的地面很冷,雪下得很大很大,吕布打了一个哆嗦,他一步一步走着,走得十分吃力,走得十分用力,走得十分努力。
腿上像是灌了无数铅一般地重,几乎是失去了知觉,但是吕布还是硬撑着。
张辽说得对,即使是要死,也要像个男人一样去死,决不求饶苟活,决不摇尾乞怜!
因为他是吕布,天下无双的吕布!
何处望并州,末路穷途白门楼,人生悠悠忽如梦,难收,赤兔嘶风马无右!
虎视雄赳赳,狼行中原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温侯,画戟方天超一流!
当吕布的人头送到曹操面前的时候,曹操才确信吕布已经死了,
他把目光望向面前闭目待死的陈宫,恍惚回到了数年前在中牟大牢里和陈宫快意对语的情景,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曹孟德也有今天吗?”
“……”
“我闻丞相待你不薄,何故自取其祸?”
“燕雀安知鸿鹄志哉!你们县令既然拿住了我,便当解去请赏。又何必多问!难道我现在哀哭求饶你们就会放过我不成,你们助纣为虐,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早听说曹孟德胸怀大志,不过是想会会你而已,可惜明天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碰巧此地县令是家兄而已!”
“看来公台你一定是一路跟过来的,不然能这么准,跟个狗一样随时知道我的所在!”
“咳咳!都这个时候孟德还是不忘说笑!”
“是啊!似乎现在的曹孟德也只有说笑的本事了!”
“不对,怎么才数天不见,孟德你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是说好要一起喝酒的吗?”
“改变一个人难道需要很长时间吗?我是变了,以前那个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曹孟德才是真正的曹孟德!”
“如果这就是我认识的曹操的话,我很后悔,我像个狗一样替你消灭那些尾巴,而且还因此牺牲了好多我的人,而我用那么多人命的代价换来的就是一个颓丧的曹孟德吗?”
“慢着!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
“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你说得对,曹孟德已经死了,刺贼不成殉国身亡了!”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笑什么?你又明白了什么?”
“我笑我自己太傻太笨,竟然会学伍孚那样的人去刺杀董卓,前车之鉴尚在,我却还愚蠢到去重蹈覆辙,幸亏我没有死,如果我死了,如何对得起烈祖烈宗,如何对得起汉室厚望,又如何对得起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今天在这小小的囚牢里的关押也让我明白了幸亏我没有杀成董卓,如果我杀了他,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李卓王卓的继续为害天下,除恶务尽,他的那些手下们也许比董卓本人更可恶呢?”
“原来曹操不是死了,而是变得更强了,眼光更深远了。枉我之前还将你敬若神明,好不容易让我自己也投了进来,没想到转瞬之间你的思想更加精进,让我永远觉得和你如同云泥,曹孟德呀曹孟德,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一个你永远看不透的人,如果我是这么容易就被人看透,不是白活了三十多年吗?”
“那么今后孟德有什么打算?”
“我将回到家乡,招买兵马,竖起义旗,发布矫诏,让关东诸侯组成盟军声讨董卓,这样总比他们一个个各自为战然后被董卓各个击破的好!”
“天下诸侯决然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谋划着天下大计吧?曹孟德啊,我连你是什么人都还没有看清楚就稀里糊涂上了你的贼船啊!”
“是不是贼船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是你自己情愿上的,怪不了别人!”
“事不宜迟,我们连夜就走,我有老母妻子,都在东郡,从今以后,我陈宫便是孟德你鞍前马后一小卒了!”
只是让曹操想不到的是陈宫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曹公是不是以为,我陈宫会向你乞求活命?”
“难道不是吗?”曹操不禁得意起来,“想当初,你认为我做事不择手段,但是事实证明了,我是成功的,忽略掉那些不择手段吧,连魏种那样连续背叛我的人我都可以原谅,你也一样,只要你真心还打算为我效力,我可以不计前嫌,我曹操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的阵营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呵呵,曹公麾下能人众多,也不差我这一个失败者,我原以为辅佐吕布可以有一番大作为,只可惜他只听妇人之言,虽有高燚为盟,也不免今日之败!”
曹操听出了陈宫是要寻死,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然而就在他犹豫之间,陈宫已经起身向着邢台方向而去,走得毫不犹豫,走得毫无遗憾,走得毫无留恋。
“公台!”曹操在陈宫身后,动容地起身相随,不觉眼中已经湿润,“我曹操大举进攻下邳,岂是稀罕这区区之地?岂是顾忌吕布之患?独独是因为想收公台你为我所用,为天下所用,为汉室所用啊,这份良苦用心,难道你半点都感受不到吗?”
陈宫顿住身形,苦涩地笑了:“曹公啊,人这一辈子,就像射出去的箭,从决定的那一瞬间起,就永远回不去了!”
曹操唏嘘不已,连连摇头:“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你的家人考虑,你死了倒是痛快,他们怎么办?”
陈宫闭上眼睛,昂然道:“素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妻子之存亡,全在于曹公。我既被擒,请即就戮,不必多言!”
曹操知道,现在说什么都阻止不了陈宫寻死的心了,现在的他只有按照陈宫的心意,历历往事恍如云烟,他有过片刻的恍惚,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朗声对左右道:“传我命令,即刻将公台老母妻子好生赡养,怠慢者斩!”
陈宫听了,也不言语,只是继续下阶而去,曹操亦步亦趋而随,短短的一段台阶,曹操却感觉像是走了很远很远,他想着这么多年以来失去的一个又一个的挚友,替他而死的,反目成仇的,引颈受戮的,含冤而去的,不计其数也无法可数。
而如今,这些人里面也要加上陈宫的名字了。
也许未来某一天,还会加上袁绍的名字,刘备的名字,甚至高燚的名字。
会有那么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