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少爷小姐都看好了，要是出了事，你们十条命都不够赔的，明白吗？”
老者笑盈盈的将玄奘一行送出门外，转而神情一变，冷声吩咐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活到这把年纪，又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只是得到些什么，必然要失去些什么，若是他的孩儿也是那般，此刻在村头发泄，未必会少了他。
妖魔的手段歹毒啊，一只狐妖，也算尽了人心。
老者目光微闪，而后微微摇头。
想要行善却是简单，布施斋僧，救济穷人，发粮赈灾，都是善举。
可要心怀善念，却是难了。
艳阳高照，秋风也爽朗，玄奘步伐走的坚定，只是神色也彷徨，心中也迷茫。
既感不到那阳光洒落的丝毫温暖，也难以体会秋风中夹杂着的那抹凉意。
路过村口时，目光终是忍不住，看向那血淋淋的躯体。
出家人本该避杀生，此刻，玄奘的眸子却是异常平静。
血染土地，也只是一种颜色而已。
“诸位施主，孩子总是无辜，如今多有惊吓，你们在此泄恨，倒不如用心想想，如何去抚平孩子受伤的心灵！”
玄奘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去折磨一具已经没了生机的尸体有何益处？
孩子心中惊恐仍在，不安与悸动，惊惧难以抚平，亦是得不到点滴安慰。
如此行为，除了刺激那些孩童本就脆弱感官外，有一点点用处吗？
血脉亲情难断，可这些人的行为，只会给那些孩子造成伤害。
“你是长老，你是高僧，一定有办法让我们的孩子恢复正常是不是，再不济，让他们失忆总能做到吧？”
一人突然转头问道，目有希冀。
更是将目光投向悟尘与猪八戒，心中已经是有了想法。
没了记忆的孩子，总好过看他们如妖魔，如仇寇……
那狐妖都能弄这个手段，这捉了狐妖的妖精，肯定更厉害才对。
“他们是你们的孩子，是一个无辜的生灵，要让他们好起来，该是用爱，用情去感化，去减淡他们内心中的恐慌。
不是简单的让他们失忆就行了，那是你们的孩子，不是一件工具！”
玄奘声音微沉，深吸一口气回道。
用些简单粗糙的法子，便想让孩子好管一点，这不是当父母的该做的。
他听到的都是些什么，失忆？
“妖邪固然有过，你们未必没错，若是只是为了图方便，不想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后果，你们这样的人，不配为人父母！”
玄奘抬头与众人相对，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的眼睛，认真说道。
事事都想着走捷径，如今连犯下的错都不想认了，直接让孩子失忆，真好意思开这个口。
记不起来了，不代表没做过。
将孩子献与妖魔，已经是一种错，如今这般想法，何尝不是一错再错。
有人被玄奘说的心虚，低下了头，也有人不以为然。
“唐长老，这话说重了吧，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来问问您有什么法子而已，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这副模样？”
有人心中不满，忍不住反驳说道。
怎么就不配为人父母了，是他生的也是他养的，如今这副模样，想让孩子变好有什么错。
玄奘心中没来由的一寒，举目望去，只觉无话可说。
若是稍微有关心孩子的心思，就不会在这待着了。
那一身血与泥，哪有半点温情，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为了孩子好的父亲或者母亲。
只有心怀憎恨，满是怨气，又不愿接受自己孩子变成那样的无情之人。
如今那群的孩童，在这帮人眼中，大概也是一件丢不掉的麻烦吧。
“贫僧也只是一凡僧，恕我无能为力！”
玄奘声音渐冷，淡淡说道。
说完不愿多看这些人一眼，倘若是稍微有些良心的，就该想着怎么去减淡孩子心中的那份疏离与恐惧。
这种事情，可缓不可急。
养大一个孩子，本就不是容易的事，什么都想要和和美美，不如直接换一个好了。
玄奘绕过众人，向大道走去。
如果这都不能令这些人发生反思的话，那这世道，就该如此。
“不好了，不好了，陈二狗，你家儿子受了惊吓，一个不小心，掉井里去了！”
喊声渐近，一道人影慌慌张张的跑来，边跑边喊道。
那叫陈二狗的人神情一愣，先是有些难过，渐渐的，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他为此有些羞愧，可这样的孩子，再他想起之前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不禁一阵悲凉，那不是一个孩子看父亲的眼神。
他对于死了这个结果，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怎么会死了？”
男人脸色仍是着急，心中的想法，无论如何是不敢表现出来的，只能急急跑过去问道。
“我也不知道，婶子说是她回去之后，一时高兴，就想先给孩子做顿好的，没想到一不留神，那孩子就失足跌进了井里……”
众人听了，有人神色暗淡，有的人却是眼睛微亮，而有些人，看向那陈二狗时，甚至有那一缕羡慕。
与其得到一个可能视家人如仇敌的亲生孩儿，不如多一个让自己悲伤几天的夭折的孩子。
这种念头，一旦从心里冒出来，似乎便有些难以遏制。
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这样做，却是最简便，最容易接受的一种。
毕竟是最省事的了……
“一步错，步步错，这便是你们的选择吗？”
刚走出没几步玄奘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今天有孩子失足坠井，明天便有不小心掉进水缸里淹死的，怎么死，不过只需要一个理由而已。
“悟尘，你带回来多少个孩子，便带走多少个吧，与其把他们留下，不如带着西行！”
玄奘眸光渐深，而后缓声说道。
他不敢赌这样的人会有良善之心，没爹没妈，总比死了强。
从把孩子献出去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算没了爹妈，他也是蠢，怎么会奢望这样的人有所改变！
“知道了，师傅！”
悟尘不假思索道，随即转身离去。
“灵惑，你赢了！”
玄奘抬头看向那轮大日，吐出一口浊气后，幽幽说道。
一个已经死去的妖邪，仍能准确的笃定事情会如何演变，走向哪种结局。
以人心做赌，这盘棋，他好像输的彻彻底底。
对方将陈家庄一庄子人的人心，摸的透彻。
“那是我们的孩儿，你这和尚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我不同意！”
忽的有人开口，声音传出，却是不容玄奘带走那些孩子。
“我也不同意，你这和尚说的轻巧，将孩子带走了，谁知道你们会做什么事，我这当娘的，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我也不同意！”
……
“贫僧不是在征求诸位施主的意见，他们的生死，自此之后与诸位无关了，我那徒弟，杀得妖，也杀得人……
八戒，有拦路的，便送他们上路吧，我有往生经一卷，正好为他们送行！”
玄奘想了想说道。
“啊？哦！”
猪八戒脸上闪过错愕，嘴巴都来不及合上，便应了一声。
老和尚今儿个跟变了人一样，竟然想造杀孽了，少见！
“哪个舍不得孩子，不愿意让俺师傅带走的，且站出来，俺老猪送你上路，杀了管埋，保你到幽冥地府，一路畅通无阻……”
猪八戒咧开嘴笑道，不但管杀管埋，这一应流程，全都全乎。
老和尚念诵一段经，都不用七天，今天就能把流程走完，直接转世轮回。
省得过什么头七了。
话音刚落，四周便是风儿一般的寂静，鸦雀也无声。
“行了，就别惺惺作态，搁这来父子情深那一套了，虚伪得很嘞！”
李虎抽出大刀，敲敲路旁枯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长老愿意担下这因果，这帮人偷着乐就行了，还硬要给自己添什么戏码，贱不贱呐！
真有这么深的感情，当初怎么会送到庙里去。
只要玄奘说一声，他今儿就敢屠村。
就这几百户人儿，都不用大师兄二师兄，他一个人冲上去，那也是砍瓜切菜。
他脑子没长老想的那么深，但是执行命令这一块，他自问不比大师兄二师兄差一点。
陈家庄众人闻言又是一紧，神色不由自主的僵住，要说舍不得，自然是有的。
可与自己的命相比，那还是能舍得的。
悄无声息间，众人已经是默默的向后退去，为玄奘让出一条坦途。
少顷，悟尘亦是出现在众人眼中，那手上拿了一根绳儿，身后跟着的，是从小到大的孩童，依次跟着后头。
那眼神也飘忽，也无措，尽是迷离。
像是没了魂儿的空壳一般，瞅着心疼。
“阿弥陀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