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一只手,所以这一只手端着沉重的饭菜,使不上力,手臂下意识的颤抖。

“陈兄,你饿了吧,吃。”

陈正泰狐疑的看着碗里的两个大鸡腿,此时他真饿了:“鸡腿,给我吃?”

“陈兄让我明白了这个世上还有道义二字,令我受益匪浅,我决定惩罚自己,一个月之内,不触荤腥,这鸡腿……我也不吃,陈兄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一些。”

陈正泰只看了他一眼,不客气了,接过了饭菜,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韦节义则乖乖的回到了墙角的尿桶旁,端起了自己的白饭,拼命的吞咽。

似乎……牢狱的生活,还算不错。

陈正泰心里感慨,这个世界,果然人与人是不同啊,还以为进了大牢,会遭遇什么不测呢。在这里还算快活……暂时安心住下,就当体验了。

…………

而在雍州牧府外头,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一切的流言蜚语,都是起初从童谣开始。

童谣里夹杂着各种控诉,有骂陈家收容逃奴,天理不容。有骂韦家欺男霸女,行为不检。有编排陈正泰还未娶妻,是因为不能人道。还有骂韦家畜养私兵,图谋不轨。

街上的孩童们似乎一下子,遇到了好时候,隔三差五就有各色人等,给他们塞上各种的吃食,而后长安各个街坊里,传递着数不清的歌谣。

紧接着,便是各种的奏疏,如雪片一般的上奏。

陈家的账房里,大笔大笔的金银铜钱抽调出来,而后便疯了似的往人家里送。

韦家那里,各房也开始活动,四处拜谒自己的亲朋故旧,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此刻也变得热络了起来。

陈继业甚至直接出现在了魏征的府上,他没送钱,只是哭,哭得魏征烦了,表示一定会彻查这件事,给陈家一个公道!然后陈继业突然就哭的更加厉害,死活不肯让魏征继续查了。

此事骤然之间,在三省各部议论纷纷,人们将各种谣言和流言蜚语编织起来,而后制成了一个又一个新版本的故事。

恰恰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对此事却是格外的谨慎,他们轻易并不开口讨论此事,甚至一字也不提,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长安无事一般。

在后宫里。

长孙皇后突然发现几个嫔妃,竟好似突然活动了起来。

韦贵妃哭哭啼啼的到她面前哭诉。

那遂安公主的母亲周氏,竟也跑去长孙皇后面前大哭。

遂安公主甚至还给长乐公主,送去了不少时新的饰物以及珠宝。

而真正为这件事头疼的人,便是李世民了。

刑部已将这案子送到了他的案头。

李世民先听陈正泰被人打了,立即怒不可遏,可翻开卷宗,懵了!

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到底是谁打的谁。

当然,根据刑部那边的意思,显然陈正泰的四肢完好的,那韦家的公子,可就惨了,据闻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真狠!”李世民眯着眼,根据卷宗,脑海里已大致的绘制出了一幅景象。

平日见陈正泰那小子,挺和颜悦色,挺老实忠厚的啊,不像是这般能下死手的人!

可这一次,却让李世民突然觉得,他这个弟子,似乎很不简单。

当然,这些年轻人相互殴斗,其实李世民倒是见识的多了,哪一个少年人不爱打人呢?

这些后辈们,血气方刚,没打死人就算不错了。

可此案的关键点,显然不是相互殴斗这样的简单。

他细细的看着案卷,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最后……他得出了两个可怕的结论。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深。

这案卷之中最严重的两个问题是……

其一,陈正泰包庇逃奴。

其二,韦家公子重伤。

重伤倒也罢了,可怕的是逃奴。

二皮沟是在灾情之后徐徐发展而起的,这里头有皇家大量的利益。

可大唐绝大多数的人口,其实并没有在朝廷手里,而是在世家手里。

这其实也是大唐继承下数百年乱世之后的顽疾。

因而,逃奴的问题,乃是大唐的国家根本,哪怕是李世民,也绝对不会在立国不久之后,去触碰这个问题。

因为一旦自己为了包庇陈正泰,而选择忽视掉追索逃奴的问题,那么就等于触犯到了所有人的利益!

奴婢和庄客,所有的世家都有,而世家的土地需要有人耕种,这些人力便是他们的根本。

今日之事,韦家不会善罢甘休,因为陈正泰和韦家的仇怨,其实并不是一次殴斗这样简单,而在于,二皮沟动摇了同在长安的韦家最根本的利益。

今天皇帝若是鼓励陈正泰隐匿逃奴,甚至韦家人去追索,而陈氏将人打了个半死,皇帝也不管不顾,那么明日呢?明日就会有数不清的逃奴往二皮沟去,长此以往,韦家还能在长安立足吗?

韦家如此,同在长安的杜家,只怕也十分关注这件事,哪怕是出自杜家的杜如晦,还有其他杜氏子弟,他们虽然此时默不作声,却也在等待着皇帝的裁处!

若皇帝包庇弟子,整个关中世族的遭受的利益损耗将会无比巨大,这是在挖他们的根基。

因而……才会有韦家的子弟跑去二皮沟滋事,随后产生了冲突,韦家则决定孤注一掷,选择了死磕。

管这陈正泰是不是陛下的弟子呢,先磕了再说,莫说是陈正泰,就算动摇他们根基的乃是皇帝李世民本人,也绝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因为他们背后代表的乃是……民意。

当然,这个民意,并非是寻常庶民们的愿望,庶民们是浑浑噩噩的,他们在这个时代,从来不能主宰民意。

所谓的民意,来源于天下的高门和寒门。

此时,李世民脸色凝重,他让人将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以及刑部尚书李道宗都叫到了跟前。

李道宗此前是大理寺卿,他和李世民乃是同族,是以封了郡王!

本来这一次灭突厥之战,李世民打算让李道宗与李靖一同去和突厥作战,某种程度,也是希望这位同宗的将军可以立下赫赫功劳,将来再有更大的任用。

谁晓得突厥之战刚刚开始,就因太子和陈正泰的缘故而结束了。

因此,李世民便敕李道宗为刑部尚书。

之所以有这样的任命,李世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李道宗乃是皇族,又是郡王,而当今天下世家的地位又太高,想要在刑狱方面一视同仁,坚持贯彻大唐律令,就免不得需要开罪人!

李道宗地位崇高,可以无视世族的影响。

李世民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吁了口气才道:“对此,诸卿们怎么看待?”

房玄龄苦笑,没有吭声。

李世民的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杜卿家,你怎么看?”

他似乎在这件事上,格外的重视杜如晦的建言!

逃奴的问题,与韦家齐名的杜家也是深受其害,这一次虽然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乃是韦家,可实际上……这背后,杜家只怕也有微词。

杜如晦板着脸道:“臣以为,秉公处置即可。”

秉公处置。

李世民眯着眼,看向李道宗:“若秉公,刑部可有建言吗?”

李道宗朝李世民行了个礼:“此案臣已派人勘验,得出的结果是,陈正泰伤人,甚至鼓动流民,还有藏匿逃奴等罪,若是数罪并罚,就算从轻处罚,也需流配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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