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李世民随即喜出望外地道:“朕有正泰这样的人在詹事府,便可高枕无忧了。朕会给太子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朕还是有些不放心啊,调拨一些人在这附近暗中保护吧,当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再将太子左右卫,以驻扎轮守的名义,调至附近操练,要谨防宵小之徒。其他的事,朕不干涉了,就由着他去。”

“朕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若是事情做不成,让他吃吃亏也好。若能做成,这便是我大唐之幸。”

陈正泰躬身道:“喏!”

李世民又道:“回去,也让人买几个蒸饼,来一碗稀粥,朕想知道太子和那些乞儿们平日吃的都是什么。”

当日回到了医学馆,李世民吃了稀粥和蒸饼,竟觉得滋味还不错。

他满足地对陈正泰道:“看来这滋味比朕想象中的好一些。”

陈正泰则是尴尬地笑道:“若是陛下吃一个月,便晓得这东西如何难以下咽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他眼里闪动着光亮,这光亮中,似是某种希望。

傍晚时,秦琼倒一直没有出什么状况,李世民终于摆驾回宫,累了一天,他却觉得兴致盎然。

他回到宫里,便去了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手里却捏着书信,对他道:“陛下,青雀又来书信了。”

李世民颔首:“他倒是有心。”

虽是这样说,可李承乾的影子依旧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长孙皇后蹙眉,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对于长孙皇后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叹了口气道:“据闻扬州发生了水患,淹了几个县,青雀这个傻孩子,竟是亲带佐官去赈灾,他节制二十一州,处处都操心,赈灾的时候病倒了,幸赖皇天保佑,随行的大夫下了药,身子痊愈了一些,他早一些不说,直到痊愈之后才修书来,倒是让人担心。”

李世民感叹道:“他们都辛苦了。”

长孙皇后不免讶异,不禁道:“他们?”

李世民便莞尔一笑:“好啦,儿子们有儿子们的福气,我们为人父母的,就不要操心了。”

长孙皇后便问及秦琼的事,随即感慨:“秦将军,臣妾是知道的,他对二郎忠心耿耿,更是骁勇无比,想当初,臣妾见他时,是一条何等雄壮的汉子,这几年,听他的夫人说他如今已是骨瘦如柴,甚至可谓弱不禁风,想想真令人感慨。”

“是啊。”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真是令人感慨,也不知陈正泰的方子成不成,若成……则为朕之幸,也是秦卿家的运气。”

说着,当夜在长孙皇后处睡下。

……

三月的二皮沟,总是带着几分嘈杂,医学院里有一座湖,湖里靠着医学馆里的一排屋宇。

这是专门用来给病人修养用的,此时湖水波光粼粼,偶有春燕掠过湖面,带起涟漪。

秦夫人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都在这里住下了。

丈夫做完了手术,显得很虚弱,每日都是换药和包扎,也不知这身上动了刀子之后,是否病情会更加的恶化。

自从天下太平、马放南山,可对于秦夫人而言,丈夫解甲而归,并没有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那久治不愈的伤势,不知多少次让她忧心忡忡,彻夜无眠。

尤其是到了那伤发作起来,秦琼哪怕是吃饭睡下时,面上都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便晓得,夫君在和那病魔相斗了。

难忍的剧痛,只需从秦琼面上便可窥见一二,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打滚哀嚎,偏偏秦琼一次次忍下来,可是身子也就慢慢的垮了,这其中的艰苦,别人不知,秦夫人作为秦琼最亲近的人,却是最清楚的。

三个儿子年纪还小,也不知他们将来的前程如何。

夫君带病,折腾了不知多少年,秦夫人很清楚,夫君一直强忍,便是希望趁着自己还在,能给自己的妻儿们做一番布置。

于是……秦夫人每每想到这些,便禁不住要以泪洗面,既感动又心疼。

今天,她如寻常的妇人一般,又如往常一样到了病房。

病房里,几个新大夫正预备给秦琼上新药。

秦琼躺在这病榻上,已有七八天了,好在他没有什么太多的逆反情绪,因为这样的煎熬,他早已习惯了。

他终究还是一条汉子。

背还会痛,大夫们建议若是痛了,便吃一些麻药。

秦琼对这玩意不屑于顾,这该死的东西……手术时可没起多少作用,该疼痛难忍的还是疼痛难忍。

见了夫人进来,秦琼在大夫们的帮助之下,吞服了一粒小药丸之后,露出几分欣慰的样子:“这几日,你辛苦了,孩子们如何?”

夫人上前,取了沾了温水的帕子,擦了擦秦琼的额头,才温声道:“外头的事,你不要管,你只养伤便是,陛下和陈詹事为了你的病,亲自给你动了刀子,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好……”

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一旁的大夫们已经准备妥当了,其中一个道:“请夫人让一让,我们要预备换新药了。秦将军,待会儿揭开纱布的时候,会有一些疼,你要忍一忍。”

秦琼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我已忍习惯了,你们来吧。”

说着,在秦夫人的帮助之下,翻过了身。

他的身后,绑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遮住了伤口。

秦夫人不肯走,只在一旁看着,将自己的身子让到一边,她想看看,秦琼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秦夫人和秦琼已夫妻多年,彼此是最知道底细的。

秦琼身上的那伤,外人看来是触目惊心,可秦夫人却早习以为常了。

几个新大夫小心翼翼地将秦琼身上的纱布一道道的拆开。

越往里拆,便可看到斑斑血迹。

这血将纱布和皮肉黏合在一起,所以每一次拆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甚至新大夫不得不拿了小剪刀和镊子。

当纱布扯开皮肉,秦夫人见着了,心便要抽一抽,于是忍不住泪水如雨柱一般下来。

秦琼趴着,感受到后头的疼痛,此时却道:“不要哭,有什么可哭的。”

他是一条汉子,自是咬着牙,闷哼着,忍住疼痛。

等到最后一层的纱布徐徐地揭开,此时疼痛就更加的难忍了,便连几个新大夫,都有些手颤,下不去手。

于是……更小心的,一丁点一丁点地将这几乎和皮肉黏在一起的纱布徐徐地割开。

终于那伤口裸露了出来。

伤口是被针缝了的,有十几针,犹如一条蜈蚣,爬在秦琼的背上。

缝合起来的皮肉还有一些肿胀,哪怕是吃了消炎的药物,敷了药膏,肿胀还是明显。

不过……相比于从前,这肿胀已经消退了许多。

秦夫人几乎不敢去看,眼泪婆娑着,拼命张眼,看着伤口,只是……在下一刻,她的身躯却是微微一颤。

秦夫人的瞳孔收缩着,竟有些没站稳,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的了?”趴在榻上的秦琼不知发生了什么,爱妻心切,不禁急了。

秦夫人似看着怪物一般地看着那伤口,良久……才惊叹不已地道:“生……生了新肉……”

这一下子,秦琼身子一颤,吓得新医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新肉……

他的这道伤,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一直都是久治不愈,如今这折磨了自己数年的‘烂疮’,竟是生出了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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