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晓得就在此时……

刚刚出了门口的房遗爱,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却直接被人拎了起来,犹如提着小鸡一般。

原来是这大门外头竟有几个人看管着,此时一把拖拽着房遗爱,一边道:“果然东主说的没有错,今日有人要逃,逮着了,小子,害我们在此蹲守了这么久。”

房遗爱已是双脚离地,原以为只再前跑几步,便可放飞自我,此时立即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长孙冲在后头看了,脸已经惨白一片,还好他的反应很快,连忙转过了身,假装和房遗爱没有关系一般,匆匆地端着他的木碗,朝着学舍方向去了。

身后,还听到有人呼喝道:“就是这小子要逃,违反了校规,送去禁闭三日,此子真是胆大包天,以为学堂是什么地方,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的吗?”

房遗爱只有继续哀怨嚎叫的份儿。

长孙冲听得心如小鹿乱撞一般,又怕又惊,却是绝不敢回头一下,乖乖回到了学舍。

只见在这外头,果然有一助教在等着他。

这助教朝他颔首道:“还以为你也要逃呢,想不到你竟还算守规矩。”说着皱眉道:“怎么,吃了饭,就这样的吗?”

长孙冲:“……”

这学前班,虽然进来的学童年龄有大有小,大的有十几岁,小的也有七八岁,可是……说是学前班,其实规矩却和后世的幼儿园差不多。

其实这也没办法。

在这个几乎只有富户和赤贫两个极端群体的时代,学堂开班的时候就发现,很多来读书的人,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尤其是那些富家子弟,不但不会自己穿衣洗漱,便是连洗碗净手都不会,更有甚者,还有如厕的,竟也要别人伺候着才成。

就差有人给他们喂饭了。

长孙冲就是如此。

他自幼生在长孙家,还是家里最得宠的那个,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尿尿,都有人恨不得给他扶着。至于这洗碗和净手……这和他长孙冲有关系吗?

此时,这助教不耐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将碗洗干净,洗不干净,到操场上罚站一个时辰。”

长孙冲打了个寒颤。

他本想痛骂几句,可脑海里立即想到了房遗爱的哀嚎声,鬼使神差一般,居然乖乖地顺着这助教的吩咐,寻了一处溪水,而后开始洗碗。

虽然是自己吃过的碗,可在长孙冲眼里,却像是肮脏得不得了一般,好不容易拼着恶心,将碗洗干净了。

助教则显得很不满意,显然这个家伙洗碗花费了太多的时间。

而后,便是让他自己去沐浴,洗漱,并且换上学堂里的儒衣。

书还未读,长孙冲便发现,似乎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洗浴,穿衣,漱口,叠被子,穿靴子,甚至还有洗碗,如厕。

别人片刻就能办完的事,可在长孙冲这里就显得有些艰难了,这么点事,居然也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被分配到的宿舍,竟还是四人住一起的。

一个小屋子,里头两张木质的上下床,同舍的人下了学,便见长孙冲一人直愣愣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大家似乎对于长孙冲这样的人‘新生’已经习以为常,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吃饭去。”大家各自取木碗,兴冲冲的道。

倒是有人招呼长孙冲:“你叫什么名字?”

“走开。”长孙冲颐指气使地看了其他三人:“不要沾我。”

他还是放不下贵公子的脾气。

于是这三人咋舌,居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偶尔……总会有人进学前班来,大抵也和长孙冲这个样子,不过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便会习惯的。

大家也没理会,便匆匆的走了。

只留下长孙冲一人,他才意识到,好像自己没有吃晚饭。

可一到了夜里,便有助教一个个到宿舍里寻人,召集所有人到草场上集合。

长孙冲不肯去,几乎是被助教拎着送到了操场,所有人列队,有的班唱歌,有的班列队。

这个时代,没有足够的照明系统,所以夜里没办法上课,否则难免要将眼睛熬坏了,这也是陈正泰的遗憾。

不过一群年轻人,若是放任他们自己在宿舍里,天知道会干出什么来,精力旺盛的人,是要极小心的。

因而,大家都必须得去操场里集体活动。

长孙冲混杂在人群里,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站在队伍之中,觉得整个人像是呆鸡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终于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同舍的人还在叽叽喳喳,显得很兴奋,说着白日里上课的内容,可长孙冲已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才是拂晓时分,便听到了梆子的声音,同舍的人开始起来,穿衣,叠被,洗漱。

长孙冲则慢悠悠的,他发现自己被子不会叠,衣服也没法穿,他不禁负气,索性继续倒头要睡下。

倒是一个同舍的人好心道:“若是待会儿点卯不到,缺了晨读,违反了校规,是要严惩的。”

长孙冲一听严惩两个字,瞬间想起了校规中的内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而后,猛地惊坐而起,于是含含糊糊敌叠被,洗漱也来不及了,索性不理会了,至于穿衣……他稀里糊涂地将衣套在自己的身上,便随着人,匆匆赶去课堂。

这课堂看着很宽阔,早有数十人跪坐在自己的案牍前,笔墨纸砚也预备好了。

长孙冲进来的时候,立即引发了哄堂大笑。

这些学员们看着滑稽的长孙冲,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原来这个家伙没有洗漱,脸上都是花的,衣服更是穿得糟糕,好像是一个粽子一般,直接套了进去。

再看其他人,个个衣冠楚楚,人人都是干净整洁的模样,长孙冲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耳朵红到了耳根。

他绷着脸,寻了一个空位坐下,和他一旁坐着的,是个年岁差不多的人。

此人笔挺地跪坐着,正低着头看书。

长孙冲的内心觉得很羞耻,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以往的时候,他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个个在他跟前都说着好听话,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决定挽回一点自己的颜面。

于是头探到同桌那边去,低声道:“你叫什么名?”

“邓健。”邓健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书,回答得不咸不淡,瞧他如痴如醉的样子,像是每一寸光阴都不舍得虚度一般。

“哈哈,邓贤弟,读书有个什么意思,你会玩蝈蝈吗?斗鸡呢?有没有去过喝花酒,怡红楼去过吗?”

这是长孙冲感觉自己最为骄傲的事,尤其是喝酒,在怡红楼里,他自称自己千杯不醉,不知多少平日里和自己勾肩搭背的弟兄,对此赞叹不已。

只是……他话音落下,便见邓健侧目而来,而后用一种极奇怪的眼神看着长孙冲。

这眼神……长孙冲最熟悉不过的……

这是一种鄙视的眼神。

以往长孙冲自诩自己千杯不醉,或者是在行蝈蝈和斗鸡的事,可到了邓健的眼里,却就像有着一种难掩的恶臭一般!

一个鄙视的眼神之后,邓健甚至表情都没给一个,便又继续低头看书。

长孙冲感觉到了又一种新的奇耻大辱。

那是一种被人孤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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