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邓健,一口一个师尊,每次说起陈正泰,眼圈就是红的,一副好像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的模样。

且那明伦堂里,还张挂着几张画像,为首的自然就是李世民,其次便是陈正泰,每日上完了早课,大家都需跑去那儿,给陈正泰行个师礼。

至于陈正泰的画像,更是张贴得所有的课堂、食堂都是,且那画像里,陈正泰永远是面露微笑,和蔼可亲,就差在他都脑壳上头,再画一个光圈了!

总而言之,无论你抬头低头,都能看到这个家伙,久而久之,便无形地使人对陈正泰生出一种崇敬之感。

长孙冲在学里的时候,还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只是对陈正泰的恨意随着时间慢慢的消解,耳朵听的多了,似乎也觉得自己对陈正泰好像有所误会,无论如何,饮水思源,这是自己的师尊嘛,自当是崇敬的。

可是……

当听到父亲不客气的直呼陈正泰的姓名,口里叫骂,甚至还用败犬来形容陈正泰的时候。

长孙冲心底深处,居然生出了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恩师就是学堂,学堂里既有自己,也有令他开始渐渐尊敬的先生,还有使他敬畏的助教,有和他相亲的同窗!

辱骂了师尊,就好像是在侮辱整个学堂,甚至侮辱了自己一般。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长孙冲的脸涨得通红。他现在渐渐已有了自尊心,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融入了一个集体,维护这个集体,已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所以他面露出不愉快的样子,朝长孙无忌道:“正泰师尊对我有授业解惑之恩,大人何故这样辱我师门?儿子从前确实犯了许多错误,大人若是想要责骂,尽管来骂儿子便是,可是师尊又有什么过失?”

长孙无忌一时愣住了。

听着长孙冲一口一句师尊,长孙无忌还以为自己这儿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这是……疯了吧。

于是,长孙无忌立即担忧起来,忍不住道:“那陈正泰,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对爹说,不要害怕,你已回到家中了,他还能将你怎么样?哼,此人历来狡诈,可是冲儿,你自管放心,有为父在……”

长孙冲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已是面色羞红,他甚至已经想象到,邓健这些同窗们,在得知自己的父亲成日侮辱师尊的时候,会怎样看待他。

他此时不由自主的感到又羞又怒,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看着长孙无忌还要骂,长孙冲再没有什么犹豫,竟是啪嗒一下,败倒在地,行了大礼:“父亲要责骂,就骂儿子,请不要侮辱师尊。”

眼看着长孙冲竟是作出如此的举动,长孙无忌彻底的愣住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好像给别人做了儿子一般。

长孙冲一跪。

这长孙夫人便收不住泪来了,顿时哭出声来,埋冤道:“你还要怎么样,这是要逼死冲儿啊,冲儿尊师重道,又有什么错的?他难得回来,你却在此说这些失了家和的话……”

这般一来,反而是长孙无忌开始左右不是人了,于是他沉默起来,认真地端详着长孙冲,有点怀疑回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细细看了半响,一再确认之后,只好叹口气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也知道,为父只是关心则乱而已,至于陈正……陈詹事,啊,暂不说他了,你先起来吧,咱们入里头说话。”

长孙冲便随长孙无忌入了正堂,坐下,有人给长孙冲斟茶来。

长孙冲居然是欠身坐下的,显得很恭谨的样子。

这倒不是有人刻意的教他。

而是在学堂里,规矩森严,长幼有序,在先生们面前,学生们必须恭谨,长孙冲已经习惯了。

看有人给他斟茶,长孙冲却是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的面前的茶几空荡荡的,于是朝人道:“大人没有喝茶,我怎么可以先喝呢?”

那下人吓了一跳,像见了鬼似的。

郎君回了家,真真是脱胎换骨啊,以往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用着的,今日竟是如此的谦让起来。

于是下人连忙又将他的茶盏,端到长孙无忌的面前。

长孙无忌也是一脸懵逼,他这个做爹的,居然是有些受宠若惊,他的冲儿……竟也学会了谦让?

于是,长孙无忌便先呷了口茶。

而长孙冲等自己茶来,也跟着喝了一口,他喝的慢条斯理,不似从前那般的牛饮,反而透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长孙无忌看了看儿子,眼中有着讶异,咳嗽一声道:“这些日子,在学堂里如何了?”

长孙冲便道:“在学堂里都是读书,几乎没有什么空闲,偶尔也会操练一下身体,每日一个时辰。”

每日读书……

长孙无忌一脸无语之色。

他没办法想象这种画面。

长孙无忌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于是道:“是吗?那么你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

这是故意想戳破长孙冲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这长孙冲如此惺惺作态,和从前完全不同,肯定是有人教他的。

你不是说成日在读书吗?那我问一问就明白了。

长孙冲则泰然自若地道:“回大人的话,起初的时候,学的是小学课本,不过科举新制之后,为了应对科举,所以暂时改为了四书和文章,师尊是有明训的,说是学习真才实学固然要紧,可若是不能求取功名,如何能将这真才实学发扬光大呢?”

“我等读书人,天生负有匡扶天下的使命,如若不然,读书又有什么用?因而,真才实学紧要,考试也紧要,先取功名,而后实学,亦无不可,所以鼓励大家,努力背诵四书,学习作文章的方法。”

长孙无忌听了,心里冷笑,他觉得怪怪的,某种程度而言,他觉得自己儿子,确实是变了,至少变得面目没有此前那般的可憎,也没那般的任性胡为。

不过……长孙无忌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决定继续试一试,于是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那么你也读了论语,是吗?读到论语哪一篇了?”

他的母亲则站在一旁,心里不禁有些埋冤长孙无忌,儿子才刚刚回来,不问问他喜欢吃什么,想要点什么,却问这么多做什么?他才入学多久,就问这些问题,这不是教自己为难?

长孙冲却对答如流道:“论语早已通读了,而且已能倒背如流。”

“什么?”长孙无忌整个人要跳起来:“倒背如流?”

其实就算是长孙无忌,也不能做到对论语倒背如流。

毕竟,长孙无忌又不需要考试,大致懂这论语的意思也就足够了。

可长孙冲竟敢说这样的大话:“好,好,好,你出息了。”

这时……长孙无忌有些真正动怒了。

这是糊弄老夫呢,肯定是那陈正泰和他的儿子沆瀣一气,糊弄着他的儿子来再来糊弄他。

长孙无忌忍着火气,随即道:“那么我来问你,论语第八篇,是什么?”

长孙冲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这第八篇,乃是泰伯篇: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子又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理则……”

他竟当真当场背诵起来。

第八篇确实是泰伯,其实里头的内容,长孙无忌只不过记得七七八八而已,真要让他一字不漏的背下来,对他而言,也有很大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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