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荣正色道:“因为来不及,所以就可以将错就错吗?这是什么理?若是如此,还需纲纪和王法做什么?去议吧,议出一个公正的结果,鸾阁自然同意。”

文吏这时更为难了,这话他不敢去回复,这不是要人命吗,人家棺材都停好了,万事俱备,这个时候还继续再议?

只是他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自是硬着头皮泱泱去了。

李秀荣目送走了这书吏,似乎渐渐开始找到了状态。

武珝在一旁笑道:“师母见那书吏的样子了吗?他来见师母,一定是如坐针毡。”

李秀荣也不禁失笑,抬头看着武珝道:“三省接下来……是否会向父皇状告呢?”

“状告什么?状告师母维护纲纪吗?还是不徇私情?”武珝正色道:“何况陛下建鸾阁,是要让鸾阁发挥作用,倘若鸾阁什么都不做,或者处处听从三省的安排,这才是对陛下而言不愿乐见的事。而且三省的宰相们,一定不会去状告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当与鸾阁的纠纷,都需要陛下圣裁的时候,那么就已是等于向天下人说,鸾阁的地位与三省平齐了。这些宰相,个个都是有威望的人,他们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李秀荣颔首道:“说的有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武珝道:“接下来,宰相们该请殿下去门下省政事堂议事了。”

听到这个,李秀荣显得有些不安:“去政事堂,与他们一道议事?”

“正是,师母是有些不安吗?”

李秀荣便轻皱秀眉道:“他们毕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个个宦海浮沉数十载,我从前不过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只怕到时……不好面对啊。”

武珝失笑道:“师母不该畏惧他们,他们固然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可师母只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只要继续以纲纪和法度为先,他们就奈何不了师母了。应该畏惧的,该是他们,现在师母已是令他们头痛的人。”

该害怕的是他们?

李秀荣细细咀嚼着这番话,她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想不到却有这么多的心思。”

“不敢。”武珝道:“学生只是偶尔爱想一些利弊之事罢了。”

李秀荣接着道:“待会儿,随我一道去吧。”

“喏。”

………………

果然,在书吏的求告没有效果之后,房玄龄等人无可奈何,只好请这位公主殿下来政事堂了。

他们起初对于这个鸾阁,是无所谓的态度的,这不过是陛下的心血来潮而已。

可很快,他们发现鸾阁变得有些棘手了。

当然……棘手也无所谓,这不是大事,可以应付。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大意了啊。

一群五六十岁的宰相们,突然发现……这个才二十岁的公主殿下,竟是油盐不进,折腾得大家焦头烂额。

于是众人商议了一下,便派人去请李秀荣来。

只是……虽派人去请了,却是左等右等,也没将人等来。

就在所有人不耐烦的时候,李秀荣和武珝才姗姗来迟。

二人一前一后,盛装之下,面无表情。

众宰相们纷纷起身,房玄龄笑吟吟道:“请殿下上座。”

理论上而言,他们是老宰相,地位崇高,即便是皇帝面前,他们也是受无数恩荣的。

所以请公主上座,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毕竟公主是天潢贵胄嘛。

当然,依着规矩,李秀荣是该谦让的,毕竟自己年纪轻轻,今日又是在政事堂,房玄龄的资历最高,理当让他坐在上头。

可房玄龄一句上座之后。

李秀荣便已坐在了上位,稳稳当当的端坐之后,左右四顾,面带微笑道:“今日所议何事?”

房玄龄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上位的李秀荣,骤然之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这不是他预先想到的剧情呀!

不过……他还是微微一笑,乖乖的坐在了李秀荣的一侧,他觉得自己就是嘴欠。

众宰相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李秀荣则是落落大方地道:“诸公不是要议事吗?”

“是,是。”房玄龄莫名的觉得自己矮了一截,随即苦笑道:“议的还是陆贞的事。”

“陆贞的事,不是已经挑明了吗?”李秀荣正色道:“安乐抚民为康,而陆贞没有做过太守,何来安乐抚民呢?谥号本是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可谓是朝廷对其人的盖棺定论,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呢?这个康字,以我妇人之见,大为不妥,我观陆贞其人,虽得高位,却并没有实绩。而诸公却对他上此美谥,这是何意呢?”

这真是被人抓住了痛脚了啊。

尸骨都凉了,再纠缠下去,只怕这棺材里都要放一些咸鱼掩盖一下臭味了。

宰相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在房玄龄倒还有气度,微笑道:“那么以殿下之见,该许以什么谥号呢?”

李秀荣沉吟道:“不妨定为‘隐’吧。”

隐……

宰相们个个瞠目结舌。

隐拂不成、不尸其位曰隐。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这家伙啥也没干,生前就是个打酱油的。

当然,这算是平谥,不好不坏,至少比‘厉’、‘炀’要强得多了。

可是绝大多数时候,只要这个人生前没有干过什么缺德事,大致人们还是愿意给予美谥的,人死为大啊,谁不想追求一个好名声呢!

“隐只怕不妥吧。”杜如晦咳嗽:“殿下,隐有尸位素餐之意。”

“可是我观其生平,并未做过什么事,不就是尸位素餐吗?”李秀荣道。

房玄龄皱了皱眉道:“可是……可是……陆相公他毕竟……”

不等房玄龄的话说完,李秀荣便道:“我们应该循名责实,如若不然,人人都加一个美谥,那这谥法,不就成了空谈了?”

“……”

众人开始忧虑起来。

他们现在开始发现,陆贞最后得什么谥号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照这样搞,自己死后怎么办?

若是到时候……照着这李秀荣的规矩,自己也得一个‘隐’字,那就真的见了鬼,一辈子白忙活了。

要知道,古人都是极看重谥号的,这是一生的评价,谁不要一点面子呢?

“咳咳……”杜如晦道:“殿下,若是以‘隐’为谥,只怕要寒了陆家的心啊。”

李秀荣从容地道:“寒心?就因为说了真话吗?因为朝廷没有吹捧他吗?因为他在太常卿的任上碌碌无为,而朝廷没有给他遮羞吗?”

“其实……他还是做了一些事的,譬如……”

“譬如什么?”李秀荣追问。

“……”

一时……大家答不上来了。

于是……有人心里生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慨。

“可是三省已经议定了。”房玄龄苦笑。

李秀荣便道:“三省议定,就可以私相授受了?”

房玄龄拼命咳嗽,感觉要咳出血了。

政事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感觉像是词穷了。

李秀荣则笑道:“陆贞曰‘康’,肯定是没有资格的,依我妇人之见,房公曰‘康’才是名副其实。”

尼玛……

房玄龄面如猪肝色,这时候他不咳了。

这不是咒不咒自己死的问题。

康当然是美谥,可这只有陆贞这样的寻常九卿才得的谥号。

他房玄龄是什么人,辅佐天子,宰相之首,为大唐做了多少事,最后,你就给一个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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