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和唐军的交战,都是能避就避,绝不正面接触。

对于这唐军的厉害,在一个多月以来,唐军渡辽河,攻辽东各城的时候,其实早已摸清了,这样的军队,在野外是无法战胜的。

因而……城下的唐军开始想尽办法攻城。

而城上,渊盖苏文则拼命死守。

这依着山势而建的数丈高墙,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横在了唐军的面前。

攻城的战法,面对这安市城全然无用,想引水淹城,偏偏安市城地势较高。

挖掘地道,却又因为这里处于大山之中,地质多为岩石,无法挖掘。

使用火炮,却没办法轰塌城墙,造成的伤亡也是有限。

使用箭楼,亦是如此。

最可怕的是,此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用尽了许多办法之后,依旧还是束手无策。

可怕的还是这天气。

这几日,雪越来越大了,鹅毛大雪落了下来,气温又是骤降。

将士们如何见识过这样的寒冬?这山峦起伏中,尽是皑皑白雪。

头痛不已的李靖只好暂时收兵。

虽然用了很多办法,想要引诱渊盖苏文出城,可这渊盖苏文却是稳如磐石。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也不是没有攻破城池的可能,只是……耗费的时间和人力物力,便只能以天量来计算了。

这几日,军中甚至流传着陛下想要退兵的消息,这让李靖的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要知道,这一旦退兵……就意味着这一次征高句丽,等于无功而返。

李靖自知自己的这岁数,已经经不起几年折腾了,若此番退去,就不免让自己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人生多了一个污点。

而就在此时……

一个飞骑却是自安市城后门进了来。

这后门正是前往国内城的通道,现在得知国内城来了消息,安市城上下,顿时打起了精神。

“报,有大王的诏令。”

渊盖苏文这几日,都在谋划守城的事,虽然唐军没有什么进展,可为了不断的加强城中的防备,渊盖苏文可谓是花尽了心思。

他显得有几分疲惫。

对于一直没有消息的国内城,还有那高句丽大王高建武,他心里也颇有几分怨愤。

只是此时……他还是召集了众将,当着众将的面,面露微笑道:“大王一定引兵,要来驰援辽东诸郡了,唐军败亡,只在今日。”

众将便都笑了。

要知道……国内城可有十几万精锐,若是这样的精锐能来驰援,那么……大家就不必在此苦苦支撑了,足以进行反攻。

渊盖苏文而后解开了诏令,他面上还带着笑容,只是他心事重,似乎对于大王的诏令,还是有几分疑虑的。

大王有诏令来,可能是高阳已经击溃了仁川之敌,这就让宗室的大臣立了汗马功劳,而若是这个时候,大王再命高阳带精兵驰援安市城,那么宗室一定如日中天,他就更加要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了。

渊盖苏文年纪已经大了,自知没有几年活头,而渊家还想维持家势,未来前途难料啊。

只是此时,他却还要强打精神,显出几分高兴的样子。

可当诏令打开,这一看,渊盖苏文的身躯便猛地一震,他震撼了。

老半天,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看就是很不对劲!

众将见状,纷纷道:“将军,怎么了,何以不言?”

“是啊,这诏令之中说的是什么?”

渊盖苏文脸色铁青,因为这份奏疏,比他想象中的情况更要糟糕。

渊盖苏文极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眼眸中居然有几分迷茫的意味。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的颤抖。

“将军……”大家看着渊盖苏文的脸色,都不禁紧张起来。

渊盖苏文深吸一口气,才极艰难地道:“唐军偏师,大败高阳的十万精锐,十万精锐,已是全军覆没。不过十日不到的功夫,这一支偏师,已至国内城下,次日……大王率文武向唐军乞降,高句丽……完了。”

一下子……这城楼之中哗然了。

无数人露出了悲戚之色。

也有人愤慨的握紧了拳头。

渊盖苏文站了起来,此时忍不住悲愤地道:“大王误我啊!我高句丽历经五百年的河山,怎么才几日功夫,便已沦陷?我等在此死战,那些国内城的权奸们,却将我等的一切忠义和苦心,尽都践踏了。”

众将之中,有人嚎哭起来。

更多人只是沮丧,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渊盖苏文不由露出了一抹冷笑,眼中的焦点渐渐聚拢,而后目光中透出了恨意,随即便将手上的诏令撕了个粉碎,狞然道:“此乱诏,我等绝不能奉命!现在安市城还在我们的手里,辽东诸郡也还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岂可轻易投降呢?众将听令,今日开始,不必再理会自国内城来的消息!安市城,继续坚守,谁敢言降者,斩之!”

说罢,他拔出了长刀,凛然地看着众将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眼泪模糊地道:“敢不从命。”

渊盖苏文道:“那来传令的人何在?拖出去,立杀,将他的头颅,悬在南门,以儆效尤。”

“喏!”

渊盖苏文吩咐定了,满腔的怒火。

他依旧巡城,此时只想着,只要保全下了安市城,便可效仿那齐国田单一般,凭借孤城,最终收复高句丽。

巡城的过程中,慰问了一个又一个将士,又亲自督促匠人,修葺攻城时毁坏的女墙,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已是夜半三更。

这府邸之内,仆役们都显得很沮丧。

他到了大堂,早有仆役给他预备了热水,一日下来,冒着鹅毛大雪,身子早已冰凉透了,此时拿滚烫的热水泡足,可以让气血通畅。

渊盖苏文心里有事,待仆役给他脱了靴子,双脚深入了滚烫的热水里,才舒了口气。

“父亲。”

渊男生匆匆进来,他脸色苍白,进来朝渊盖苏文行了个礼。

渊盖苏文一面泡足,一面脸上露出了温和之色:“军中的情形如何?”

“将士们……将士们……有不少人……”

渊盖苏文皱眉起来,他见渊男生期期艾艾的样子,不禁怒道:“是有人在动摇军心吗?”

渊男生这才道:“安市城孤立无援,而且唐军一支偏师,尚且可以击溃我高句丽主力,短短时间内,拿下了王都。父亲啊,那偏师,岂不是邓艾吗?邓艾灭蜀,父亲便是姜维,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渊盖苏文冷笑道:“这是因为我们姓渊,这高句丽,本就是我们渊家的。”

渊男生苦笑道:“只是……就算是乞降,也不失公侯之位。”

“住口。”渊盖苏文显然气极了,暴怒道:“我们渊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我便先将你祭旗,震慑三军。”

渊男生抬头看着渊盖苏文。

这是一个倔强的人。

此时正狠狠地瞪着他。

渊男生则是叹了口气,随即道:“既然如此……那么……儿子只好不客气了,父亲……你想要做英雄,可是我们渊家上下,却不能陪你做英雄!你要保全高句丽,可是这城中的将士们,却不愿再没有意义的作战下去了。父亲……你好好地上路吧。”

“什么?”渊盖苏文听了这番话,心凉透了。

其实他虽对渊男生说出的是极严厉的话,可毕竟,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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