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望着白衣白帽,眼角有悲戚,似乎还在为母后难过的太子,他心情复杂,湖广的危局,周后的面容,还有那曾经在京师流传的童谣,在他心中交替出现……
朱慈烺离开座位,跪下叩头说道:“儿臣明日就去了,父皇保证龙体,待儿臣得胜归来,”
崇祯帝脸色灰白的点点头,停了片刻,说到:“朕已令内阁六部众臣明日在德胜门外为你饯行。望你平定湖广,早日归来。”
朱慈烺抬起头,望着疲惫的崇祯帝,嘴皮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见崇祯帝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心中一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
次日清早,太子朱慈烺白衣白甲,进宫陛辞,司礼监掌印王之心宣读圣旨,赐下了一大堆的东西,十几个太监捧着,什么假天子节钺,金银牌令箭,印玺宝剑,应有尽有,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旗,然后崇祯帝亲自赐下宝剑,朱慈烺领剑谢恩,行礼如议,说下必胜的誓言,随即洒泪辞别父皇,翻身上马,在众多幕僚和亲卫簇拥之中,离开皇宫,往德胜门而去。
听闻太子又出征,街道两边早已经挤满了送行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涌动,旗帜招展之中,朱慈烺心情却是沉重,不同于第一次出征开封的激动,也不同于两次抵御建虏入塞的踌躇满志,这一次,他却隐隐有一种孤单的感觉。
虽然有前五省总督陈奇瑜和御史杨尔铭跟随,但少了吴甡,听不到他爽朗的声音,总让有一些忍不住的伤感在心头盘旋。
太子之后,抚宁侯朱国弼,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精武营副将刘耀仁,左柳营主将马德仁,副将贺赞,杨轩,徐文朴,魏闯,张名振,神机营李顺,工兵营孟文龙。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全身甲胄,连同参谋司后勤司的诸位幕僚,各色旗帜,浩浩荡荡,一同出征。
首辅周延儒带着百官,在德胜门外等候。
周边一千步之内,已经戒严。
等太子在城门口出现,周延儒立刻带领百官,躬身肃立迎接,同时礼炮鸣响,鼓乐响起。
白衣白甲的朱慈烺下马,和百官见礼,喝了周延儒奉上来的酒,和三辅周延儒说一声:“京营事务,阁老费心。”再次上马,向南方而去。
太子亲征,阵仗非同小可,各式旗帜,遮天蔽日,盔明甲亮,士兵雄壮,马蹄急急之中,太子身边的护卫和随行,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方才走完,至于精武营,左柳营,神机营,则都已经从其他城门出京,跟随太子脚步,往湖广而去。
正是: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星旗纷电举,日羽肃天行。
遍野屯万骑,临原五营急。
登山麾节武,背水纵神兵。
在昔戎戈动,归来宇宙平。
……
兵马踏起的烟尘,逐渐散去,城门口送行的百官,也陆续返回城中,但却有一个穿着绯袍,胡须斑白的正二品大员,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依旧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太子远去的方向,眼有忧虑。
“宪台。”
一个三缕长髯,正是盛年的绯袍官员向他行礼。却是三辅蒋德璟。
被唤作宪台的,自然就是左都御史李邦华了。
李邦华还礼。
蒋德璟道:“宪台是在为大军的粮草担心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普通百姓不知道,但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内阁宰辅可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大军出征,太子只带了一个月的粮草,饷银一两没有,这还是户部砸锅卖铁,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剩下所需,都要从江南就地取用。更需要两位钦差在江南募集,如果出了意外,大军真的有可能会陷入困境。
李邦华不说话,只是摆手,蒋德璟会意,向他凑近一点。
李邦华压低声音,一脸忧虑的说道:“粮草虽然可虑,但依太子殿下的威望和两位钦差,粮草或许难以充沛,但供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老夫忧心的是,湖广非比开封,距离京师足足两千余里,往来急报,非五日不能到达,太子殿下千乘之躯,深入险地,陛下圣体违和,日渐苍老,万一变生不测,该如何是好?”
蒋德璟却不忧,摇头道:“宪台却是多虑了,陛下正在盛年,刚不过三十四,岂能有什么不测?即便有不测,有我等臣子在,又有何人能够移动龟鼎?”
蒋德璟说的有理,但李邦华心里的担忧,却总是有点散不开。
……
皇宫。
思善殿中。
一身白裙的坤兴公主站在窗户边,望着窗外的阳光,轻声说道:“太子哥哥又出征了,可惜,我不能送他……”
他身后不远,定王一身白衣,正跪坐在“孝哲懿庄温正仁靖仪天昭圣周皇后”牌位前,默默念着法华经,对坤兴公主所说,对太子带领大军出征的消息,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
“如果母后在,她一定又会担心。”
想到周后,坤兴忍不住红了眼眶。
定王不回头,不搭腔,口中的法华经,却是越念越急……
……
太子府。
一身素衣的颜灵素正在菩萨前祷告。
颜灵璧也学着姐姐的样子,跪在菩萨前,叩头又叩头。
……
扬州。
扬州自古就是繁华地。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清楼薄幸名,都是千百年来,关于扬州的脍炙人口的诗词,中国古诗词中,出现地名最频繁的是长安和洛阳,下一个就是扬州了。原因不外乎在古代中国,长安洛阳是政治中心,扬州某种意义上,则是经济中心。
隋炀帝杨广未登基之前,曾做过九年的扬州总管,期间倾力发展扬州,政绩斐然,也就是在这期间,他萌生了开凿运河,使扬州更加繁荣的想法,登基之后,杨广践行理想,举全国之力开凿了沟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而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正是扬州。
于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自此,南来北往的客商货船如同过江之鲫,扬州盛极一时,千年不变,而到了明末,在北方千里无人烟,一片萧条的惨况之下,扬州却依然繁华如斯,商客密集,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当然了,一点影响没有是不可能的,扬州城外,那连绵不断的难民营,往来官道上的兵马,都在提醒着人们,现在并非是太平光景,流贼在湖广一带肆虐,说不得哪一天就会杀到扬州来。
这一日上午,扬州城内大小官员,都聚集在天宁寺下的码头边。这座码头是扬州城外东南最大的一座客运码头,从东北面高邮湖引出的水道往南同大运河相连,在扬州这里向东拐了一圈才进入运河,历来客商北上,京师南下,大底都从这里上下船。
此时,绯袍青袍的官员在码头边站成了好几排,翘首望着运河。而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一名留着大胡子的三品绯袍大员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四品太监,同样穿着绯袍,两人并肩而立,三品大员甚至稍稍退了一步,由此显现出太监的尊贵地位。
官员身后,鼓乐礼铳都已经准备齐当,但使钦差一到,立刻就会奏响。
“来了来了!”
当河面上有官船出现,且船头挑着“奉旨督饷”的方旗之时,已经等待许久,有些疲惫的官员都振作起来,当官船靠上码头,首先是四个挎刀锦衣卫上岸,躬身迎出了一个身穿锦服、挎着宝剑,眼有沉思的贵人,然后是一名长脸黑须、身穿青袍的严肃官员,最后则是一个穿着绯袍的精干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