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不由一凛。
……
很多天都没有这么饱餐过了,加上连日钻林子,流贼们又都累坏了,因此饱餐之后,除了一个守夜的,三个流贼加上靳统武,都和衣而卧,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李湘云很谨慎,临休息之前,她转了一圈,又特别检查朱慈烺和唐亮手上的绳索。趁着这机会,朱慈烺呜呜呜呜,猛烈的摇头又点头,希望引起李湘云的注意,但李湘云却不上当了,她目光看也不看朱慈烺的脸,更不肯摘去他口中的布团,只有若有若无的轻香,在身边环绕。
没有效果,朱慈烺只能放弃。
确定没有问题,李湘云铺了大氅,就在离着朱慈烺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躺下。
朱慈烺注意到,她的短刀始终不离身,即便睡觉,短刀刀把也在手指之间。
这天生的就是一个刺客啊。
流贼都躺了,朱慈烺和唐亮却没有躺下休息的权力,两人被捆在一棵大树上,即便睡觉,也是背靠大树,难以得到完全的休息。
但朱慈烺还是很快的就睡过去了,因为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无论前世还是今世,他都没有在十天里走过这么长的山路,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夜静寂。
茫茫大山的山野里,除了虫鸣山风,再无其他声音……
……炮声隆隆,尸山血海,喊杀身不断,睡梦中,朱慈烺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了战场,正骑着一匹的神骏,全身甲胄,高举宝剑,大声的指挥。但敌人太强了,一拨又一拨的上攻,精武营竟然都是顶不住,有崩溃之相。他急了,亲自策马向前,唐亮和宗俊泰拼命拦他,却也是拦不住。
“杀,杀,向前!”他拼命的喊。
但不知道怎么的,身边的人却是越来越少,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唐亮佟定方宗俊泰等人竟然都是不在了,连跟在身后的武襄左卫也是一个不见,茫茫天地,面对敌人的,竟然只是他孤身一骑。
他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拿命来!”
在惊讶间,一个敌骑忽然向他冲了过来,挥舞一杆长长的马槊,不等他反应,就已经一槊将他刺于马下……
恍惚之中,好像是李定国,又好像是多尔衮。
朱慈烺只觉得心头一痛,啊的叫一声,睁眼醒来,发现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这才意识到是做了一个噩梦,而也就在同时,借着篝火的微弱光亮,他赫然发现,一个黑影正弓着腰,蹑步走到他面前。
朱慈烺心中一寒,猛地抬起头,正看见一双狠毒的眼。
是靳统武。
靳统武的右手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朱慈烺的忽然醒来,令他有点意外,于是他蹲下身,望着朱慈烺的眼,小声说道:“醒了?嘿嘿,山里冷吧?你是太子,应该住在宫殿里,锦衣玉食,何必和我们这些流贼搅在一起呢?我送你上路,十八年后,说不定你又能做太子呢……”
说着,他右手抬了起来,露出了掌底的一道寒光。
朱慈烺大吃一惊,他知道,那是凶器,看来靳统武真是不死心,趁着众人熟睡,想要了结了他。
不过一瞬间,朱慈烺就冷静了下来,因为在靳统武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要动!”
一把短刀横在了靳统武的脖子上。
靳统武不动了,右手掌心里的寒光,又收回了袖口,脸上尴尬的笑:“饼妹,你这是干什么?”
“拿出来!”李湘云声音冷冷。
靳统武知道瞒不过,于是右手一抬,叮的一声,一把短刀从袖管滑出,掉在了地上。
“献营是有规矩的,我哥哥更是对你有过叮嘱,我虽然不是掌盘的,但你跟在我手下,却是需要听的我,我的没错吧?”李湘云道。
“没错。”
靳统武倒也不惧,直接说道:“我是应该听你的,不过这并不表示,你做错了我也要听。朱家太子是不能留的,他已经知道了你我的名字,如果哪一天他脱困了,逃跑了,我们的九族没有一个能跑,都得被他诛灭!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刀了结了,找一个地方埋了,如此再没有人会知道朱家太子死在我们手中,就算朝廷想要报复,也无处可报!所以饼妹,我杀他绝不是私心,更不是一时冲动,这是我反复考虑后的决定。”
“是啊,所以你就夜半起来,悄悄地想要杀人,在你看来,杀人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是吗?”
微弱的篝火下,李湘云脸色很白。
靳统武点头:“不错,咱们是贼,不杀人,难道还要救人吗?”
李湘云不说话了,但脸色更冷,半晌,把短刀慢慢收回来,说道:“你走吧。”
靳统武回身,不明白什么意思:“饼妹?”
“我管不了你,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你现在就走,我再不想再看见你。”李湘云容颜冷冷,毫无商议。
“饼妹?”
“走!”
李湘云又抬起了短刀,刀刃对着靳统武,就好像她正压着心中的怒气。
靳统武脸色变了,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显了出来,他咬牙道:“饼妹,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和狗太子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被他说动了,想要背叛献营是不是?”
“滚!”李湘云声音更厉。
靳统武咬着牙,如果李湘云不是李定国的妹妹,而是其他人,又如果,他心里不是对李湘云有那么一丝的情愫,他不会隐忍到现在,早就脾气爆发,一刀砍过去了。
话说到如此,李湘云如此决绝,靳统武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想要对李湘云动粗,他又没有那种胆子,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冲着已经被惊醒的四个流贼说道:“我们走!”
四个流贼面面相觑,他们是李定国的部下,但同时却也受靳统武的指挥,现在靳统武要带他们走,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想跟他走的,就随他去吧。”
李湘云淡淡。
四个流贼还是犹豫。
“走啊!”
靳统武又叫一声。
四个流贼之中,有两个是靳统武的最亲信,见靳统武急了,他们不敢再犹豫,向李湘云深深一抱拳:“云姑娘,对不住了。”
然后收拾东西,随靳统武去。
留下的两个流贼,一个张叔,一个王义,正是平常和李湘云比较近的两个流贼,他们都是李定国的亲兵,在李定国不在的情况下,肯定是要留在李湘云的身边的,因此对靳统武的召唤,毫不动心。
靳统武三人走了,点着一根火把,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逃过一劫,朱慈烺暗暗松口气,他拼命摇头又点头,想要向李湘云表示感谢,更希望李湘云能拔出他口中的布团,令他可以说一些感激的话,但李湘云却看也不看他,只冷着脸对张叔和王义说道:“你们两人休息吧,我值夜。”
“云姑娘,还是我来吧。”张叔道。
李湘云却不再多说,把篝火挑得更旺,就在篝火边坐了,拿过那一根还未成型的拐杖,用小刀慢慢地削了起来,篝火照着她的脸,她粉脸严肃,眉宇间有散不开的愁绪……
张叔和王义知道她的脾气,于是就都躺下了,想着一会再替她。
朱慈烺睡不着了,他一直希望李湘云能拔出他口中的布团,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但李湘云却根本就是忘记了他,看都不看他,只是坐在篝火边,慢慢削着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