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城堡门口之时,佐久间隆史带着两名武士从门内急匆匆的迎了出来,只因方才听了马士基的话,洪天泽故意悄悄瞟了眼武士的腿脚,果然看到木屐上还带有少许泥浆。
简短的寒暄之后,客人被请到城堡三楼就坐,凉爽的山风从四面洞开的窗户吹进来,沁人心脾,极目远望,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稻田和院落内郁郁苍苍的古木尽收眼底,可谓风景独好。
马士基呷了口茶,叹道:“您家的白羽城果然是博多最美的景致啊!”
佐久间隆史将目光投向远处山峦上的朵朵白云,怅然道:“可惜啊,时日无多,这美景很快便不是我家的喽。”
马士基悄悄向洪天泽使个眼色,问道:“隆史兄,你果真要走?”
佐久间隆史点点头,苦笑道:“情非得已啊!”
马士基眨巴几下眼睛,把声音悄悄压低几分,“隆史兄,还是有其他办法的。”
马士基换成日语,俯身在对方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许久,将他和洪天泽的想法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这位家主没有出声,而是起身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最后走到回廊外,撑着围栏失神的望着远方。
马士基悄悄道:“他很为难,怕是成不了。”
洪天泽回道:“无妨,实在不行,多请个通译便是。”
半晌之后,佐久间隆史返身坐下,躬身向对面的马士基和洪天泽毕恭毕敬的行礼,用颇为生硬的汉话缓缓说道:“两位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武士们世代侍奉家族,忠心耿耿矢志不移,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再到异国他乡搏命求生,请谅解!”
答复虽然意外,亦在情理之中,马士基和洪天泽互相看了看,点头表示理解。
大事已定,宾主反倒全都放松了下来,三人便续茶闲谈起来,从博多的风土人情,到江户、京都等地的名胜,再到将军与各地大名、藩主们的逸闻轶事,佐久间隆史俱都十分稔熟,信手拈来,而谈吐之间极为风雅有趣,不难看出,这位老兄与其说是位武士家主,倒不如是大宋的江南才子。
谈完了日本,话题转到了大宋,洪天泽惊奇的发现,佐久间隆史竟然还是知之甚多,除了对禅宗之外,对江南的文人墨客多有提及,可见委实下了番功夫的,好在洪天泽有秦先生给打下的底子,还能应付,一来二去,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眼看时近晌午,马士基轻轻咳嗽了一声,洪天泽虽不明就里,还是立刻将话题结束,前者随即起身告辞。
佐久间隆史意犹未尽,极力挽留二人用饭之后再回,马士基谎称家中有事,不得不回,“天泽贤弟还会在博多待上三五日,隆史老弟若是有空,可到寒舍继续品茶畅谈。”
佐久间隆史依依不舍将二人送到城堡外,相互鞠躬道别之后,转身的瞬间,洪天泽突然问道:“隆史兄可曾读过李白的《侠客行》?”
佐久间隆史摇摇头。
洪天泽轻笑的回道:“窃以为兄长应当读一读。”
佐久间隆史想了想,“贤弟有何深意吗?愚兄家中应有汉诗藏书,等下找到了看看。”
洪天泽直言道:“以兄长之能,一读便知。”
马士基虽粗通文墨,毕竟是个商人,有些不明就里,待得渐行渐远,佐久间隆史已不可能听到之后,迫不及待的问道:“贤弟,《侠客行》说得是什么?”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洪天泽方才吟诵完,马士基眼前一亮,高声道:“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洪天泽叹道:“佐久间隆史作为家主,考虑武士的安危是对的,可身为武士,却躬耕于隆亩,与寻常田野村夫无异,庸庸碌碌一生,他们真的甘心吗?”
“不错,换做是我也不甘心。”
“唉,希望他能改主意,否则,真的有些麻烦。”
马士基安慰道:“实在不行,你便在此多待些时日,我来教你日语。”
“我也想啊,可惜时不我待。”洪天泽苦笑道:“忽必烈厉兵秣马,随时便会南下,人在海外,实在是放心不下。”
马士基一声长叹,“贤弟,依你之见,我大宋可还有一线生机?愚兄父母俱在江南,可不想让他们遭刀兵之苦。”
洪天泽知道,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大宋很快将被元朝所灭,但既然老天爷凭空把自己送过来,说明在这个时空的历史走向还有不确定的因素。
“蒙军阻于襄阳已数年,倘若能再挡住他个三年五载,待其师老兵疲,或许便愿意同我朝议和了。”
马士基连连点头:“北朝一贯如此,无非是想多讹诈些岁贡,咱大宋富庶,便多给些也无妨。”
兄弟二人边欣赏沿途的风景,边谈天说地往回走,走得特别慢,直到日头偏西,才到马府前的山脚下,这时,突然背后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四名武士随即翻身向前,将长刀拉出一半,严阵以待。
洪天泽见状跨步上前,将马士基挡在身后,凝神向来路望去。
数息之后,一匹日本矮马从山道转出,马背上的骑士不断的挥动手臂,赫然是佐久间隆史,马士基和洪天泽不禁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