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石子铺就的山道贴着山体逶迤前行,将城门到山脚百余步的直线落差硬生生的拉成一里多,洪天泽感觉除了地形限制之外,可能更主要的目的是迟滞攻击方的推进速度,不过,同样的道理,守军也丧失了从城内发动突袭的机会。
北面的山坡上乃是讨伐军的主攻方向,虽然已经打扫过了,可满地的血污、焦黑的树枝、灌木和破碎的衣甲等物无不在告诉人们日前战况的激烈。
防御成功乃是裴仲孙的得意之作,于是每经过一场一处,便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日战斗的情形,让客人们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入城之后,通道立刻变得笔直,直通两百步外、设置在最高峰的帅府,下马分宾主落座,裴仲孙先吩咐亲兵奉上香茗,开门见山的说道:“赵将军,倘若没有你们相助,我三别抄要么是全军覆没,要么是逃入大海,断然没有机会在此品茶叙话。所谓大恩不言谢,裴某能做的便是替将军选一位熟悉辽东的向导。”
洪天泽急忙拱手致谢,裴仲孙连连摆手:“些许小事,与将军的救命之恩相比,不值一哂。”
裴仲孙想了一会,好像在斟酌,“高丽与大宋之间虽则交通隔绝,多有不便,可有些消息还是知晓的。如今蒙元势大,已然降服高丽,接下来必然要征服大宋,然后便是日本等托庇于天朝的周边小国。将军身为大宋武将,又驻防在两国边境,守土有责,自然应该想方设法增强实力,削弱敌军。赵将军,与辽东难觅踪迹的女真相比,我们三别抄军怕是更适合以为同盟吧?”
洪天泽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回道:“愿闻其详。”
裴仲孙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当即娓娓道来:“宋元之战已持续数十年,宋军虽竭尽全力,依然接连不断丧师失地,如无意外,土崩瓦解怕是在所难免。显而易见,单凭大宋一国的国力军力,是断难挡住蒙元,为今之计,唯有外结高丽、日本为同盟,从陆海胁蒙元之腹心之地,才有一线生机。”
裴仲孙见洪天泽和莺歌儿都在凝神倾听,心中暗喜,继续道:“大宋水师战力强大,蒙元颇有不如,自长江口至高丽,顺风顺水三五日可达,肃清沿海蒙元和高丽水军之后,直逼开京。到那时,我亲率大军迫近开京,胁迫高丽王逊位,待我登上王位,即刻发倾国之兵,与日本援军协同,西出辽东,与大宋水师水陆并进,威胁蒙元侧后。如此一来,蒙元不得不从两淮前线调兵抵御,大宋前线压力缓解,再顺势反击,夺取山东。嘿嘿,山东与我国相邻,疾风吹拂之下,海船当日可达,又距大都城非常之近,蒙元必然落入进退维谷之势,再想并吞天下,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日本幕府之所以既不愿臣服于蒙元,又不愿出兵参战,是因为蒙元势大,无必胜把握,可一旦成僵持不下之局,看出蒙元外强中干,主动结盟,派兵增援,也是有可能的。”
发表完辛苦炮制的长篇大论,裴仲孙满脸期待的看着洪天泽,没想到,莺歌儿抢先表态:“裴将军,你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嗳!真的,只要咱们大宋、高丽、日本,同我女真族人联手,蒙古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很快就会灭亡的。”
裴仲孙频频点头,可是见洪天泽似乎有些未置可否,便催问道:“洪将军,你怎么看?”
洪天泽当即答道:“我们方才见面之时,便已将此行目的坦诚相告——既然联络女真是为了多找臂助,自然不会拒绝与高丽、甚或日本结盟。”
接着,洪天泽话锋一转,直抒胸臆:“不过,裴将军要知道,在下不过是个普通的统领,在大宋人微言轻,想要左右朝廷的军国大事,无异痴人说梦啊!”
裴仲孙微微一笑,“洪将军过谦了吧?嘿嘿,谁人不知大宋权柄尽在贾似道贾太师手中,而洪将军的直属上司,两淮制置使李庭芝李大人既是贾似道的左膀右臂,又手握半数大宋精锐,同样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裴仲孙看洪天泽有些意外,不无得意的继续说道:“洪将军,宋蒙之间在两淮对峙,呈剑拔弩张之势,而在西线的襄阳更是打得不亦乐乎,值此危亡之际,老弟竟然能离开军队,漂洋过海,倘若没有李庭芝李大人的首肯,如何能成行?老弟与李庭芝李大人之间的关系嘛,看来是非同一般啊!”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洪天泽虽则被委任为统领,可心中习惯于将李庭芝当成自己的姑丈,并没有完全把他看作上司,是故在谋划北上买马事宜之时,乃至到现在,都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如今听了裴仲孙这么一通分析,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可能是个好内侄,却未必是一个好下属!
裴仲孙见对方愣了一下,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心中虽然暗喜,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静观其变。
洪天泽沉思了一会,缓缓道:“诚如裴将军所言,李庭芝大人对在下委实有些信任的,不过,漫说李大人不能左右朝局,便是能做到,我大宋也断然不愿、不敢冒如此风险,与三别抄军结盟,与高丽王军为敌的。”
裴仲孙忙道:“不错,如今我三别抄军兵微将寡,自然没有资格与大宋结盟,不过,裴某所言乃是将来,不久的将来!待得三别抄再次执掌我国朝政之时,希望老弟能从中斡旋。”
洪天泽听闻“再”字,轻声默念,感到有些疑惑,莺歌儿听到了,直接问道:“裴将军,莫非此前高丽朝政不是由高丽国王掌控,而是你们三别抄?”
裴仲孙神情瞬间黯淡下来,缓缓点了点头,“岂止朝政,呵呵,曾几何时,我辈武人在高丽乃是中流砥柱,上至国王、王后、世子之废立,下至政令律法之制订,无不决于我等。”
洪天泽点点头,“原来如此——王室和满朝文臣必然对此不满,于是便假借蒙古之手,重新夺回权柄,至于臣服于它,是否利国利民,倒是完全不在考虑之中了!”
“正是。”裴仲孙慨叹道:“最终,大王与蒙古合谋,将前辈统领接连杀害,胁迫三别抄军同意臣服,可没想到,我等答应之后,竟然要收缴武器,悉数解甲归田。所谓虎落平阳,嘿嘿,返乡之日,便是死期,谁人不知?自然只有奋死一击,自那之后,三别抄与高丽王室,蒙古人便誓不两立!”
明了三别抄军与高丽王室的恩怨,洪天泽心中有了计较,正色道:“裴将军,蒙元乃是我们共同之敌,只要三别抄始终如一,在下自当竭尽所能促成结盟之事,决不食言!”
裴仲孙闻言沉声应道:“裴某在此立誓:重掌朝政之后,定与大宋共进退!如违此誓,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