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目光低垂,悄悄量着眼前的两个身影。
允炆年岁稍长,平日总伴着纯孝贤名的光环,可一涉及军事军事,便格外领悟不透。
反观年纪稍幼的朱允熥,平日沉默少言,性情温和得近乎软弱,可在那兵书战策间,却常常语出惊人,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这时,李景隆按捺不住好奇心,“今日我只是浅浅带你们了解了大明军力的皮毛。行军、布阵、扎营,这都是大学问,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话锋一转,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不过,我倒想听听你们对大明当前敌手的看法。我大明坐拥中原沃土,谁是我们的敌人?若是交由你们,又会如何应对?”
这一问,让人猝不及防。
言毕,李景隆姿态悠然地执起茶杯,目光轻扫过二人,并未抱有太大期许。
话虽随意,却触动了聆听者的心弦。
朱允熥闻言,眉头微蹙,显然已陷入了深思。
一旁,朱允炆已率先开口,声音中透着不容小觑的豪情壮志。
“大明之威,四海皆知,万国来朝,纵有跳梁小丑兴风作浪,只需秉持王道,以仁义教化,自能化干戈为玉帛。”
神经病!
正当朱允熥沉浸在李景隆提出的大明外患思考中,朱允炆那回答如同夏日里突如其来的噪蝉,让人心头烦躁。
与此同时,朱允炆再次发言,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凡入中原者,皆为中原之子。以吾大明朝之仁德王道遍施四海,自能无敌于世,万邦来贺。”
这家伙,难不成还梦想着以文化征服世界不成?
朱允熥一侧目,眼角余光瞥向朱允炆,心下不禁暗叹,这孩子怕是已被黄子澄之辈彻底洗脑,病入膏肓了。
再转向李景隆,眉头已悄然拧成了一个结。
李景隆的思绪飘到了昨日东宫的流言上,那位曾伴读于东宫的黄子澄,据说正伴随燕王北上,前往宣府镇的开平卫。
李景隆的目光掠过窗外,注意到曹国公府的几个李氏子弟已悄然聚集,好奇地透过窗棂向内窥视。
该用膳了?
李景隆对着窗外轻轻摇头,再回望向朱允炆,声线里多了几分凝重:“允炆殿下的意思,可是说当下大明已无外患忧虑?”
朱允炆不假思索地颔了颔首,“行仁政,兴王道,加之边防稳固,大明何惧外患?”
“……”
李景隆心头的草泥马几欲脱口而出,却又碍于朱允炆的身份,只好生生咽了回去。
摆了摆手,李景隆将视线转向一旁静默已久的朱允熥。
“允熥,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李景隆心中暗自感慨,要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之师,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朱允熥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学生愚见,对待大明的外敌,应如国公布阵行军般,因势利导,灵活应对。”
“大明虽外有强敌,但时局变换,敌人亦会随之更迭。世间无永恒之敌,唯有贼寇之心,蠢蠢欲动,不可不防啊。”
朱允熥的话语落下,李景隆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微微颔首,“继续。”
朱允熥嘴角勾勒出一丝谦逊的微笑,眼角余光轻轻掠过一旁神色略显不忿的朱允炆。
他话锋一转,深入剖析:“当前,我大明的心头大患,无疑是北方那群尚未臣服的元朝余党。”
“他们马术精湛,箭法如神,行动迅速且难以追逐,迫使我们常常处于防守的被动位置,唯有等待最佳时机,方能集结大军,向北讨伐,扫清边患。”
“而东海外,彼岸的樱花小国,领土狭小,其民族若求壮大,难免对我大明生出非分之想,威胁我东海沿岸百姓的安宁。”
“至于南边,虽有山林密布,瘴疠横行,虫害频发,局部偶有叛乱,却不构成重大威胁。”
“西方,西北诸卫虽因元人占据安西旧地,局势微妙,但还不至于引发大规模战乱。”
这一席话,字字珠玑,透露着对天下格局的深刻洞察。
言毕,朱允熥抬眸望向李景隆。
李景隆连连点头,显然颇为认同:“允熥分析得颇为透彻,虽然粗略,但却直击要害。当前大明的首要敌人,无疑是北方的元人残部。”
“至于东海之畔的隐忧,亦不可忽视。那东瀛国,自古便对中原大地的广袤富饶心生觊觎,其野心岂是轻易能遏制?”
感慨之余,李景隆的目光中闪烁着热切的期盼,他转向朱允熥,“你既然看得如此通透,那么依你高见,我大明应当如何布局?”
朱允熥的气势猛地一扬,如同春日破冰,锐不可挡。
眼神坚定,言辞铿锵有力。
“尊严,只在剑刃锋利之处彰显;真理,则在火炮轰鸣之下伸张。”
“大明欲要立于不败之地,必以铁拳展现力量,令天下宵小闻风丧胆,彻底熄灭叛逆之心。”
“兼行仁政,招抚归心,使万民共融于中原,消弭异族。”
一时之间,四周陷入寂静。
朱允熥虽非高声疾呼,但那话语却似重锤击心,让屋内屋外众人心潮澎湃。
“说的好!”
“允熥殿下言之有理。”
“我大明当以剑与火炮衡量敌人之勇怯,彰显我大明之威。”
门外,那些来邀李景隆等人前往前院用餐的李家年轻一辈。
此刻无不热烈鼓掌,面颊泛起激动的红晕。
李景隆望着这位倡言“尊严在于剑锋”的少年,心中震撼不已,情绪难掩激荡。
这真的是未及加冠,年仅14岁的孩子吗?
这真的是那位向来以温文尔雅、性格怯弱著称的朱允熥吗?
他暗自思量,此番言论,足以响彻大明军营,激励百万将士之热血。
不过,一旁的朱允炆已是按捺不住胸中的愤懑,猛然一拍桌案,霍然起立:“朱允熥,我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朱允炆原以为,自己在皇城门前的教诲能让朱允熥铭记于心,却不曾料到,对方竟是转瞬即忘,此刻又在此宣扬他的激进之见。
这怎能不令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