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制度,宗人府不仅仅负责管理皇室宗亲的事宜。
除了皇家宗室,大明朝那些功勋贵族公侯伯家的事务,也都归宗人府管辖。
况且现在还是国初洪武年间,宗人府对于增加大明人口这事儿尤为上心。
勋贵子弟一旦涉及婚嫁,宗人府往往能给出一些意见,促成良缘。
至于中山王府,据朱允熥所闻所知,徐家的长辈并非不通情理,只顾利益不顾家族后代。
更别提中山王府在大明的地位显赫。
徐家长辈根本无需牺牲儿女幸福做政治联姻。
即便联姻,也多是挑选门当户对,两相情愿的家庭。
徐妙锦的婚事,不管是家族里的宗人府,还是徐家老一辈,都没打算随随便便地把她许配给什么歪瓜裂枣。
但此刻的徐妙锦,却猛地抬起头,泪痕斑驳的小脸满是倔强,愤怒又不甘地盯着朱允熥。
“我不同意。”
“那些人哪里比得上我的哥哥们。”
徐妙锦扬起下巴,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这似乎就是她逃离应天城,躲避这段婚姻的初衷。
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她羞涩地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呐:“我…我也是头一次……你让我往后怎么见人……”
朱允熥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愣愣地冒出一句:“这事儿,就得我负责了?”
虽然莫名其妙背了锅,但朱允熥心里竟隐隐有种既刺激又惊喜的感觉。
她不过是四叔家的亲戚,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怎的,朱允熥脑海里已转过了一个颇为敏感的事情。
徐妙锦凤目微嗔,脑中虽乱如麻,但似乎有层窗户纸被悄然捅破。
她幽怨地剜了朱允熥一眼:“你都已经…对我做那种事了……”
徐妙锦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心跳如鼓,“我哥哥们可是知道我来了清化城的。”
这话里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朱允熥开始感到有些害怕,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压低声音:“宗人府那边……”
朱元璋若是知道了今天的这档子事,嘿,他那2条腿……
不对。
怕是连第3条腿都得咔嚓一声,给直接撅断喽。
此刻,徐妙锦倒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仰起头来。
“我不管那么多。”
“我就是不要嫁人。”
话音一落,徐妙锦偷偷瞄了眼朱允熥,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这一下,朱允熥可真犯了愁。
自己平日里虽说爱闹腾,常干些出格的事,但还从未触碰过国之礼法的底线。
要江山,还是美人?
在他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劲儿地催他做个决定。
“氏毓秀元勋之家,夙承姆训,素闲闺仪,性复贞静……”
这是关于徐妙锦的记载。
说白了,徐妙锦打小到大,单身狗一枚,愣是从青春熬到了老。
一辈子没出嫁,始终以礼法为自己的行为标尺。
起初,徐妙锦不肯嫁人,是因为建文年间,亲眼目睹了二姐因代王的牵连而受苦,心有余悸,遂绝了嫁人的念头。
转眼到了永乐年间,仁孝皇后去世,彼时徐妙锦已单身了28载。
永乐帝听说她的贤良淑德,想纳她为后,徐妙锦却坚决拒绝。
宫中的女官传达帝王的意愿时,徐妙锦示其面:“吾面着花,而天帝而帝则不如是”
女官呆视,谓无有!
最终,徐妙锦毅然削发为尼,这才打消了永乐帝续弦的念头,从此再未考虑册封新后。
让这样一个佳人孤独终老,绝非他该做的事。
尽管如今的大明朝,或许再无建文帝之说,靖难之役也已成过往云烟。
但她那副样子,显然是无意婚嫁。
朱允熥静静注视着徐妙锦,心中一番盘算后,已有了一些想法。
他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仿佛正暗自考量她私自潜入清化城可能招致的风险。
这让徐妙锦不由得心头一紧,一种空落落的不安涌上心头。
她悄然用双手捂住发热的脸庞。
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徐妙锦心绪不宁的时候,朱允熥终于开了口:“你饿不?”
徐妙锦惊讶瞪眼,盯着朱允熥。
他冥思苦想半天,就得出这么个问题?
徐妙锦立刻坐直身体,气愤道:“我一点都不……”
咕噜噜……
肚叫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哎呀。”
徐妙锦惊呼一声,红脸低头。
朱允熥忍不住轻笑,手伸向徐妙锦的肩头又缩回,站起身走出了茶室。
“来人,准备膳食。”
“本宫要与徐家娘子好好商议交趾道的商贸事宜。”
一听要传膳,徐妙锦嗖地站起,双手扭绞着,双脚并紧。
朱允熥步入茶室,淡淡一笑,“虽说城主府眼下满是锦衣卫,但还是要注意些分寸……”
讲到这儿,他目光深深锁定了徐妙锦。
朱允熥轻声细语地道:“现在的你,与往昔不同了。”
徐妙锦茫然间微微抬起眼帘,心里泛起一丝不解。
“我变得很难看……”
不知哪来的胆量,竟让她说出了这样的自嘲之词。
话音刚落,她连忙低下头,转身欲避。
朱允熥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轻声道:“变成我喜欢的模样了。”
徐妙锦肩膀轻轻一颤,全身紧绷。
或许……
并非是自己不愿嫁为人妇吧。
朱允熥嘿嘿一笑,“再不擦把脸,下人们可就要进来了。”
……
“哎呀……”
徐妙锦猛然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眼神在茶室内慌乱地扫视。
朱允熥苦笑不得,手指向一旁的角落:“那有面盆,下面是清水。”
徐妙锦回眸望了朱允熥一眼,轻应一声,羞涩难当地挪步至角落。
清冽的水滑过脸颊,顺着指尖滴落。
渐渐地,徐妙锦的心情平复下来。
凝视着水面微波荡漾的面盆,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清晰可见。
原来,她并不丑。
心中默念一句,徐妙锦拉开面盆架上的隔板,露出了内嵌的方形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