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没问烟雨为什么睡不着,她去救阿水时看见烟雨和阿水的双手紧握,便已什么都明白了。尤其是此刻烟雨脸上似有似无的喜气,眼神里强去掩饰但掩饰不住的羞涩。
她不由得轻轻一叹,世上每日都要死人,死去的为何偏偏是自己离不开的人?
烟雨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叹气?”她尚未清楚柳青青和林寒衣之间的事,本无意去碰触对方心里的伤痛,但见柳青青眉头一皱,眼神里露出一丝哀伤,又看见了她袖子里露出的一截竹笛,心中隐隐猜到,忽地也叹了口气。
柳青青问道:“你叹什么气?”在她的心中,烟雨武功高强,长相俊美,又有阿水相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怎么会叹气?
烟雨便将自己和阿水相识、相斗,成友、成仇的一切事情都细细说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尤其是当事人在讲述,难免有一些哀怨。但烟雨只把发生过的重要的事情说了,其余便都略过。
讲到第一次见面时,阿水以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一剑时,柳青青轻轻叹道:“想来阿水也的确是个好人。”当烟雨讲到二人在蝴蝶泉性命相搏,最后阿水在生死关头让了一招时,柳青青不禁神往:“要是我也能够目睹你们二人的这一场斗便好了,江南和烟雨,两个江湖上最出名的少年英雄的打斗,必定是极其精彩的。”
当听烟雨讲到她失手杀了阿水最好的朋友与阿水划地绝交时,心中忍不住一痛:“与最爱的人划地绝交,这是要怎样坚强的心才能承受?”她侧头看着烟雨,她颇为消瘦,脸上几乎没什么肉,眼眶里含着泪水,想必她时隔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是心中伤悲。她轻轻握住烟雨的手,柔声道:“都过去了,现在你们不是都好好的么?”
二女互吐衷肠,讲出了自己隐藏心底多年的话,到了半夜时,二人已经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便一起下了房顶,到柳青青房里,躺在一张榻上,将没有说完的话题继续说完。直到天际微亮,二人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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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昏睡良久,迷迷糊糊中意识逐渐清醒,只觉手心里握着另一只手,温润小巧,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剑心正趴在床头熟睡,面上甚是安详。阿水心头不由得感动,他本以为剑心突然知道亲生父亲是另一人会觉得难过,甚至会不认自己,但如今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他轻轻坐了起来,觉身上伤势已好了大半,暗运内力,体内的透骨钉也已消失了,想必是被人以浑厚内力逼了出来,他一时却也危及多想,轻巧一翻身,落在了床上,将剑心抱在了床上,所有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她。
天底下所有刚做父亲的男人恐怕都是如此,每一个动作都尽可能细致轻微,恨不得自己立刻变身神仙,可以用无上法力保护着孩子。
阿水将被子给剑心盖上,见她呼吸均匀,已自熟睡了。又瞧她眉目间隐隐有其母之风,一时间呆呆看着,竟挪不动步子。直到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身着一身白色长裙的烟雨。
若一回头就能够看见自己最爱的人,岂不是天底下最幸运之事?
他立即露出了微笑,轻声道:“她睡了。”
她是谁?烟雨自然知道,她踮起脚尖往剑心看了一眼,往外一指,轻声道:“无尘道长以太极功逼出了你体内的透骨钉,还不去谢谢他?”阿水乍闻“无尘”二字,心中又惊又喜,大步往外奔出,外内有两位老者正在下棋,落子无声,低头不语,一个是无俗道长,另一个却没见过。无俗身后立着一人,正是木须子。那灰衣文士身后立着的是成都名捕柳青青。
他知道这灰衣文士必非等闲,上前轻轻一礼,往外奔出,刚出门,就瞧见了一个身披蓑衣之人在河边垂钓,此刻正拉起了一条鱼来。
阿水放慢了步子,心中忐忑不安。却听那人高声道:“鱼儿都已上钩,你为何不过来?”
阿水霍然一惊,这声音正是心中极其敬重的无尘道长,他明明看见无尘道长已经死了,他也刺了无尘一剑,何以又活了过来?他不及多想,快步上前跪倒,道:“弟子给师伯请安。”
无尘又将鱼钩放入水里,笑吟吟道:“咱们逃难至此,不必再有这些繁文缛节,来来来,你与我坐在一处,看这鱼儿愿不愿意上钩。”
阿水会心一笑,道:“有心则有鱼。”他在无尘身侧坐下,听无尘说道:“你的呼吸粗重,显然内力不进反退,是何道理?”阿水连忙说道:“弟子近日接连受伤,心中又有许多心事,实在无心学武。”
无尘轻轻一叹,道:“心净方能心静,静心方可净心。”阿水一呆,心中若有所悟,无尘往前一指,道:“你看。”他又指了指耳朵,道:“你听。”
阿水往前望去,见前方溪水潺潺,溪水之中有鱼儿起跃,岸边有浮萍绿藻,小溪另一侧成都平原一望无际,天地相接。此刻是清晨,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时而有鸡鸣狗吠,少许又有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