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大师并未占上风。但拆解计无计的招数却得心应手。计无计博览各派武学,却并未自创武功,使出的都是各派的招式,空门见招拆招,以不是招数的招数拆解。眼见计无计一拳打来,是天山派的“飞鹰搏兔”,空门身子半蹲,肩膀撞了上去,斜靠在计无计胸口,微微用力,将计无计顶了出去。随即右手探出,抓住计无计手腕用力一扯。计无计连忙运气,空门却撒了手,计无计的内力便毫无用处,散于无形处。
他已落在下风。
空门打出一拳,计无计拍掌来挡。空门却忽然变拳为抓,抓住计无计的手腕,肩膀又靠了上去,借力一顶,将计无计翻到在地。计无计翻身而起,骂道:“他娘的你这是什么武功。”话音未落,空门的身子又至,只要抓住计无计,便可以将他摔在地上。
计无计无法可解。终于叹气,道:“我输了。”他虽是邪道人物,却说一是一。
空门停手,计无计已经无力再起,躺在地上,呼呼喘气,问道:“这是什么武功。”空门微笑道:“还没有名字。从内蒙古的摔跤术演化而来,融入了通臂拳、太祖长拳,成了这门拳法。”计无计叹了口气,道:“你我的内力旗鼓相当,所以这套武功才有用,如果对手比你的内力高了许多,这套武功反而将你的弱点送给别人,是必死之技。”
空门抬头看着高楼上的李若文,道:“江湖上除了他,谁的能力能比我高上许多。”但他不是李若文的对手,却愿意一战。虽知此战必死。
有很多事明知不能,却不得不做。关乎尊严,关乎武林,关乎少林名誉,关乎师兄空空的仇,关于弟子阿水所受的苦。
计无计叹口气:“我劝你还是别去,去了也只能送死。”空门已往前走出两步,道:“我知道。”计无计道:“那你还去?”空门点头:“嗯。”计无计急了,问道:“为什么?”空门回头看他,道:“因为该轮到我了。”
计无计呆了,眼神空洞。
空门抬头望,李若文亦看着他。他的武功已至巅峰,难以再近,所以便渴求遇到真正的对手,能够让他放手一战。他看了空门的武功,很诡异,但却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这一战便觉得没了意思,但他仍旧愿意一战,至少空门值得他出手。
于是李若文终于站了起来,跃上最高楼的楼顶。空门亦是一跃而起,在屋顶借力,上了楼顶。大街上围观的数百人便齐抬头看,这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战。少林第一高手对战武当第一高手。
李若文微笑道:“你不是我对手。”
空门道:“我知道。”
李若文道:“你不怕?”
空门道:“佛在心中,应当无惧。”
李若文道:“你都死了,哪里来的佛祖。”
空门郑重说道:“和尚死了,经书还在,经书没了,庙宇还在,庙宇没了,佛祖还在,佛祖没了,佛法尚存。”
李若文缓缓点头,道:“我不出剑。请。”空门亦不客气,合十道:“请。”他双手合十,身子微躬,如一张弓已经拉满,箭即将离弦。于是他周身便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向李若文罩去。
李若文背负双手,长身而立。但眉头却已皱紧,面对少林第一高手,他虽知自己必胜,却不敢懈怠。他周身真气便如一柄无形利剑,刺向空门周身的网。
不相上下。
围观的数百人虽觉无趣,却也觉紧张,江湖最顶尖的两大高手决战,他们以为会是打得地动山摇,却没想如此平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均是望着楼顶。但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身子不动,身上任何部件都不动。
空门双手合十,手掌是一串佛珠,半挂在左手拇指上,此刻佛珠忽然缓缓往自己胸口移动。他在内力上已经落了下风。但如果适才不和计无计一战,他不会输得这么快。计无计毕竟也是世上少有的高手,能够胜计无计,他已费心费力。
李若文气势逼人,身子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空门深吸一口气,往前踏出半步。仅仅是半步,他已用了毕生功力。若没和计无计一战,他能够踏出大半步。但这半步和大半步之差,已决胜负。
再耗下去,他只会油尽灯枯。
计无计看得最清楚,在场数百人,除去受伤的无尘、无俗、司马成风,也只有他才看得懂。于是他忽然握紧了拳头,他和空门不是对头,也不是朋友。但他看重空门是个英雄,知必死却不畏死。正合他的胃口。
他年级大了,已没多少时间可活,得一个知己实在太难得。
他已想出手救空门,于是他呼吸开始急速起来,内力渐渐运至巅峰。一个人的 内力运至巅峰时,听力、视力、肌肤的触觉就更灵敏。于是他便感觉到远方有一道剑气袭来,这股剑气之强劲,世上绝无,只应天上有。
可天上本无人亦无仙。
他便看过去,一道灰影飘飘忽忽而来,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似乎是个人,又似乎是柄剑。不知是剑化作了人,还是人化作了剑。等更近了些,他便呼吸一窒,来者人如剑。
世上居然真有人将武功练至人剑合一的地步。
李若文和空门亦察觉,李若文便只得收回几分力道,不再去杀空门。但那道剑气却正向自己而来,剑气之充盈,杀气之足,此生从未遇见。他已经在江湖第一高手的座位上坐了二十年,二十年没有对手,实在太寂寞。
寂寞了二十年,此刻便是到了释放的时候。
他手并未拔剑,剑却出鞘,剑只出鞘半尺,剑气森然,将空门逼退,往塔下摔去。计无计知道空门此刻已真气全无,立时窜了出去,抱住了空门,落在院内。
此刻李若文手中剑已迎了上去,两股剑气相撞,只有轻微的“嗤嗤”声,而后两股剑气便烟消云散。李若文的长剑回到他手中,另一方则落在墙头,是名灰衣男子,胡须荏苒,颇有些沧桑韵味,正是阿水。
江枫渔等人见是阿水,齐声高呼:“阿水。”阿水早已看见了几位生死一命的兄弟,微微一笑,已将千言万语带过。他的眼神落在死去的空空大师身上,想起了十多年前的自己,走投无路,是空空大师收留了他,并收为记名弟子。他看向空门,此刻面如金纸,正在打坐,计无计护在身侧,冲他微微点头。
空门是他授业恩师,此刻虽伤重,却无恙。
于是他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看向不远处的李若文,微笑道:“李大侠,多日不见了。”
李若文满面狐疑:“你从何处学到了这一身武功?”上次见阿水时,阿水明明已是濒死,如何在短短月内就身体无恙,且武功突飞猛进,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什么是武功,武功便是感应力。感应外界,感应敌情,感应对手的武功高低。武功越高,感应力便越强。可李若文此刻却无法感应阿水的武功高低,这就说明他此刻出手,胜负未知。
江湖人到了他这个地位与年纪,每一次出手都要格外慎重。一旦落败,会影响一生名誉。所以他不知道此刻是否能战胜阿水,气势上便忽然弱了一截。他知道自己的气势竟输了,不禁后背冷汗直冒,二十年来从未在气势上输给任何人,此刻竟输给了自己的徒弟。
他不禁怒气陡生,冷笑道:“有徒如此,很好。”
阿水微笑道:“我之前的一身武功由你和空门大师传授,护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虽久经伤患,却总算保住了性命,我很感激。”他微微欠身,道:“少年时我孤苦无依,是你和师母给了我一个家,虽然我出走武当,这份恩情却不敢忘。”
李若文点头:“总算你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能有这样的徒弟,他自己内心也自然是高兴的,但在黄图霸业面前有这样的对手,却又令人心里不痛快。
阿水道:“但你抢夺武当,驱逐无尘、无俗两位道长,结交武林败类,滥杀无辜 ,我八位结义兄长死在你手上。这份仇,却不能不报。”
李若文摇头道:“你可真是糊涂,澜沧八老最小的都六十岁了,你却和他们结为兄弟,哼。我杀了他们,亦是为了你好。”
阿水苦笑道:“你我师徒情义早已断绝,今日我便再唤你一声师父,之后生死相搏,你不必留情,我也不会余力。”他抱拳,弯下腰去,叫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李若文转过身去,道:“师徒情义已绝,又拜来做什么。”
在对待阿水上,他心不坏。
阿水直起身,既已叙旧毕,他便又回到了昔日的天下第一杀手江南,身子笔挺,杀气十足。剑未出鞘,剑气却已逼人。他解下腰间长剑,手托剑至眉目,这是晚辈向长辈求招时的礼仪。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虽然阿水的名头很响,但在李若文面前,阿水俨然蝼蚁。可适才阿水以身作剑,明明是让李若文全力以赴了。所以他们更愿意看这一战。于是都静了下来,屏气凝神。
静夜里,阿水朗声道:“浪子江南,请李大侠赐招。”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杀手江南。天下第一杀手江南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原来竟是武当子弟。众人心内恍然大悟,却又惊讶异常,若非此刻战斗即将开始,众人少不了一阵唏嘘。但此刻却只在心里惊讶, 眼睛不离开二人。如果阿水只是阿水,此战几乎没有悬念,可阿水是江南,那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