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徐北游再次出城拜访谢苏卿。
这次准备在天香楼动手,他不打算用自己的人,而是想要通过谢苏卿从江南暗卫府借调一部分人手,由暗卫府的人出手。
徐北游没打算留活口,他只想杀人。
如果说在西北塞外的荒无人烟之地,徐北游与张道朔狭路相逢,那就只能拼死一战,看各自的修为如何,但在江都这座雄城之中,却多了无数的规矩,徐北游可以藏在规矩后面,甚至不用亲自下场,就能让这个不自量力的对手葬身于此。
这就是权势的味道。
江南暗卫府是六大暗卫分府中唯一设都督同知的分府,有监察江南各大世家及剑宗、白莲教、闻香教之职责,故而实力最为雄厚,位居诸府第一,远非排名靠后的西北暗卫府可以比拟。
关于抽调人手的事情,谢苏卿答应得很是痛快,许诺会给徐北游两位鬼仙境界高手和十名一品境界暗卫,配备等额数量的天机弩、灭神箭以及玄煞重甲,十二人布阵设伏,只要不是地仙境界的高手,其他人都要当场饮恨。
这不可谓不是大手笔,放眼江南,也就是谢苏卿才能如此轻描淡写,换做其他人,哪怕是江南暗卫府都督佥事江斌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私用公器。
徐北游于正午返回江都,谢苏卿的人手则会稍迟一些,大约要在晚上才能赶到江都。
明天,就是天香楼的鸿门宴了。
至于天香楼的东家,徐北游知道是谁,想来张召奴也知道是谁,以那人的性情而言,多半会幸灾乐祸地看戏,绝不会出手制止。
从谢家祖宅到江都有一条近路,要穿过一道名为柏青谷的山谷,徐北游每次前往谢家都会从这儿经过,今天也不例外。
坐在车厢内的徐北游掀开车帘,瞥了眼外面残雪未化的初春景色,心底莫名生出几分不安之意。
自从他打开上丹田紫府之后,就有了几分只有地仙境界高人才有的秋风未动蝉先觉神异,随着马车的继续前行,徐北游心底的那抹阴霾也就越发浓重。
几乎就在徐北游想要出声下令让马车掉头返回的同时,空气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音。
徐北游脸色骤变,因为他辨认出了这种声音的来源,那是攻城弩车破空后才能发出的声音,而且绝对不止一架。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徐北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双眼却无比炙热,有一把古剑的虚影在眼底缓缓浮现。
朝廷为何能横压天下,使无数修士尽皆俯首?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天机阁和一个暗卫府,更多还是要依仗数十万横扫天下的精锐强军。
军队以骑兵为最,骑兵又以重骑兵为最,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重骑兵可以对鬼仙境界和人仙境界产生巨大的威胁,这是无数修士以性命换来的血淋淋的教训,只是重骑兵面对地仙境界就难免相形见拙。
真正能做到一剑可挡百万师的大地仙没有几个,但能够长时间飞遁的地仙境界却有不少,他们面对重骑兵的围杀,大可一走了之,任凭你千军万马,我执意要走也奈我不得。
没了重骑兵的震慑,各路地仙难免要不守规矩。
为了应对不守规矩的地仙高人,大都督魏禁令大都督府在暗卫府灭神箭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进,研制出了这种被命名为雷霆的弩车,寓意地仙飞升要经受雷罚之刑,此弩便是效仿天道专杀地仙。
一架雷霆弩车需要三十六名掌弩官操纵,每支弩箭几乎有等人之高,箭头取以灭神箭之利,专破各种护体法宝罡气。
一箭射出,几乎相当于巅峰人仙境界的舍命一击,足以重伤寻常地仙境界,如果再辅以天机阁的天机士以秘法蒙蔽感知,并以自身气机为牵引,就可用数架雷霆弩车布下一方足以绝杀地仙高手的伏阵。
一瞬间,三支巨大弩箭携带着风啸之声,奔雷之势,轰然射中徐北游所在的马车。
徐北游的马车乃是特制,外壁设有禁法,不敢说硬若金刚,但也绝非寻常箭矢可伤,只是面对这三支弩箭,整驾马车如同纸糊一般,顷刻间灰飞烟灭。
甚至马车周围的地面都被炸裂开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坑。
徐北游并未在这一波突袭之中身死,正是因为秋风未动蝉先觉的神异,使他早有防备,险之又险地在最后一刻跃出马车,然后沿着柏青谷的一片碎石小径发足狂奔,整个人的身影瞬间没入两旁的密林之中。
在奔逃过程中,徐北游心思急转。
也许因为事关机密,也或许是因为徐北游并非是地仙境界而心生大意,这次的伏击之人并未出动天机阁的天机士,只是单纯以雷霆弩车伏击,所以才让徐北游有了一线生机。
谁又能想到徐北游这个怪胎竟然能提前打开上丹田紫府?换成其他人,无论是卧虎赵廷湖,还是晋升地仙境界之前的齐仙云,都逃不过横死当场的结局。
那么这次伏击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放眼整个江南,雷霆弩车只有江南驻军才有,无论三司衙门还是暗卫府,都没有调用江南军的权利,至于张召奴,他的根基远在江北,还影响不到江南军,想来想去,能有如此手笔的,唯有新上任的江南军左都督禹匡及另外两位右都督。
可禹匡为什么要杀他?两人无怨无仇,甚至还能算是半个盟友,禹匡没有任何动机来做这件事。毕竟禹匡背后的萧白不是皇帝,甚至还不是太子,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得罪一位当朝次辅,让自己继位过程平添许多变数。
尤其这位次辅还是个孤家寡人,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这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比家大业大的掌教真人还要可怕。
庙堂之上,没有性情中人,只有权衡利弊的俗人,禹匡既然能静心忍性蛰伏几十年,那就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所以也绝不可能是他要杀徐北游。
难道是江南军的两位右都督中有人趁着禹匡这位左都督根基尚浅,擅自行事?
异常谨慎的徐北游没有过早地下定论,不管是张召奴勾结本地的地头蛇也好,还是有人想要趁机落井下石也罢,经过此事之后,一切都会浮上水面。
徐北游穿行在密林中,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在他身后是一片飞速蔓延过来的阴影,不知多少刺客潜伏在这片阴影之中,欲将徐北游置于死地。
谁也未曾想到徐北游竟然躲过了第一波几乎是必死的雷霆弩箭,所以本是负责善后的刺客们慢了一线,未能在第一时间形成对徐北游的合围之势,原本的死局就因为这个小小的疏漏而被破去,让徐北游死里逃生。
徐北游没有半分想要回头呈匹夫之勇的意思,毕竟先贤们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已经说得很明白,只要他能活着回到江都城,那么局势就仍在掌握之中,毕竟他才是地头蛇,任凭张召奴这条过江龙如何跋扈,自己都有一战之力。
当然,伏击他的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让徐北游活着返回江都,那么此前的功夫就完全白费,不但打草惊蛇,说不定还要被徐北游顺藤摸瓜地抓住把柄。
一追一逃,一生一死,影响的是整个江南局势。
冲出密林,是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奔腾,河上那架的桥梁已经被毁去。
徐北游身形如随风落叶,在江面上轻点,踏水过江。
过江之后,徐北游回首一望,以他的目力刚好看到在三百丈之外,有一名面容模糊的女子跃出阴影,立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上,身着紫白色棉甲,一头白发被束成马尾,英姿飒爽。
她手中握着一张半人高的大弓,弓身上有紫黑色气息缭绕。
她正弯弓搭箭,箭头上有肉眼可见的紫红色气机飞快凝聚。
一箭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