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春雨稀稀沥沥落下。
龙王的视线都聚焦在这片废墟之上。
短暂的沉寂之后,废墟骤然破碎,一时间飞石激射,落石如雨。
杜海潺在漫天石雨中缓缓起身,随之一起站起的,还有一尊数十丈高的道祖像。
这尊道祖像正是先前被供奉在紫荣观正殿中的塑像,只是如今放大了数十倍,气势骇人。
龙王手指作拈花状,轻笑一声,“在世之尊,普照十地八方。”
话音落下,他身后背光大盛,如阳光普照大地,无所不容,无所不覆。
他既然被人称作八部之主,那就绝不会仅仅是地仙十二楼的修为。
佛光普照之下,道祖像竟是如同烈日之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不消片刻时间,便彻底消失不见。
对此,杜海潺只是微微一笑,轻摆手中拂尘,道:“无量天尊。”
一朵紫色庆云出现在他头顶,灿若日月星辰,继而庆云开始不断变化,幻化亿万灵禽奇兽,仙鹤翩翩起舞,凤凰和鸣,百鸟朝凤,神龙现首不见尾,行云布雨,麒麟摇头摆尾,憨态可掬,种种瑞祥涌现,玄妙无比。
传说中,道门仙人便是头顶庆云涌动,三花迸现,五气盈空。
虽然不是三花聚顶或是五气朝元的景象,但也去之不远。
世间的各路高人们,哪个没有一点压箱底的手段?!
杜海潺头顶庆云,仍是立足于黑白双鱼太极图,抬头望向半空中的龙王,“道友若是就此退去,贫道可以做主既往不咎。”
佛门龙王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头。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自会审时度势,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一二言语便动摇心神,更遑论改变初衷。
这可以称之为道心,也可以一概而论为心性,当初公孙仲谋说徐北游心性极佳,换成道门的话来说便是道心坚定,再直白一些,用俗世老太太们的话来说,那就是“打小便是个有主意的”。
杜海潺本没抱多大希望,也谈不上失望,既然谈不拢,那就只能动手了。
毕竟他是江南道门之主,道门众多“封疆大吏”中排名靠前的一方之主,也不是谁想拿捏就能随便拿捏的。
另一边,徐北游和慕容玄阴已然是酒至半酣,六七个酒坛子被歪歪斜斜地放到一旁,坛口还有些许未尽的酒液滴滴答答地流出,两人很有默契地没用修为抵挡酒意,此时都难免有三分醉意。
慕容玄阴看了眼窗外,嘿然道:“打起来了,佛门的小和尚好生厉害的手段,竟然将移山大力神通练到这等境界,不多见啊。”
徐北游不知道移山大力是什么,也从来没听说过,但曾经听师父提起过佛门有一种叫做金刚大力的神通,很是厉害,想来这移山大力便是与金刚大力差不多的东西。
他醉眼朦胧地也朝窗外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晃了晃脑袋,接着又开始低头喝酒。
每每喝酒,他就想起那个背剑匣的老人。
每每想起那个老人,他的心情就很是复杂,有感激,有感怀,有思念,有悲伤,有惋惜,有后悔。
生就了一副足以让女人嫉妒的面容的慕容玄阴轻轻撩起自己的一缕青丝,妩媚天然,主动开口道:“徐小子,你想做江都之主,江南道门是必须要拔掉的一颗钉子,不过这颗钉子已经在江都扎根了几百年之久,根深蒂固,想要拔掉可是没那么容易。”
徐北游被慕容玄阴这个很是妩媚的动作“撩拨”了一下,继而背后又生起寒意,稍稍平复下自己的心境后,缓缓道:“还请前辈赐教。”
徐北游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优点,那就是他很能放下自己的架子,而且是很自然地不卑不亢,相比于许多世家宗门子弟,他们也可以表面上低头,可在他们心里还是高高昂着头俯视别人,于是他们这种放下架子就显得很是虚假,这世间的人没有几个是傻的,于是他们这种做作不但不能帮到自己,反而会弄巧成拙。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屈”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此时慕容玄阴就很满意徐北游的态度,虽说这点程度的满意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意志,但却是两人之间进一步合作的基础。
所谓基础,除了利益这块大基石之外,还需要许许多多这样的小细节去填补。
徐北游和慕容玄阴之间有很多共同利益,虽然他让出了剑宗的半条海路,但慕容玄阴也会帮他补足后建那一段的海路,所以亏损并不是很多,甚至以长远目光来看,这还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行为,他不知道三位长辈先前为何拒绝慕容玄阴的提议,甚至不惜大打出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深层次含义,他只知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那时候的他只剩下三年寿命,没那么多时间去谋划构思,他只能一路走到底,行险一搏。
好在这一切都赢了。
他踏足地仙境界,活了下来。
慕容玄阴出手,张召奴死了。
接下来就是拔除江南道门这颗眼中钉,江都之事暂告段落。
慕容玄阴问道:“想不想破掉这个劳什子大阵?”
徐北游点了点头。
慕容玄阴无耻道:“再给我半条海路。”
徐北游很果决地摇了摇头。
慕容玄阴叹息一声,道:“徐小子,我要你一个承诺,一个日后若是你能登临天下便还我一个人情的承诺。”
徐北游一怔,沉默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整座天香楼都为之一晃,几个酒坛直接碎裂,酒液横流。
远处的道术坊更是天塌地陷一般,尘嚣四起,似乎是地龙翻身。
然后便是五色光晕和金色金光不断在天幕上交织,梦幻绚烂。
徐北游微微感觉气闷,好在他已经是地仙境界,这些战斗余波倒也不能让他如何。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那边的两人已经打出了真火。
慕容玄阴皱了皱眉,起身轻轻跺脚,以自身无上通玄修为,强行压下了天香楼的晃动。
徐北游问道:“怎么了。”
慕容玄阴沉声道:“我倒是小瞧了杜海潺,他竟是忍心放弃大半个道术坊,将整个大四象合化五行阵加诸己身,牵动地脉之气,强压下佛门小和尚一头。”
徐北游轻声道:“毕竟是江南道门之主。”
也不知该说自负还是自恋,慕容玄阴笑道:“若是没有本座,你们今晚的谋划怕是要功亏一篑。”
说罢,他飞身出窗外,虚立于半空之中。
然后他伸出手,遥遥指向头顶的一轮明月。
一缕宛若实质的白色月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中,如同一条“玉带”,然后这条“玉带”不断变化,最终变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先前徐北游没看清慕容玄阴是如何出剑杀张召奴,不过这次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比起金光绵延十余里的太阳真剑,这把太阴真剑显得很是黯淡无奇,恰如萤火与皓月之比。
可就是这把太阴真剑,让跋扈一时的昆山宗主带着说不清的不甘陨落在长乐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