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萱与傅中天离开小湖继续前行,在不远处有一方湖中水榭,此时水榭中隐隐传来锣鼓点声和咿呀唱腔。
大户人家,尤其是世家高阀,在家中养有戏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更有甚者,不仅仅是戏班,还有歌妓舞姬,不说旁人,就说慕容萱所在的慕容家,当初慕容渊还在世时,曾豢养乐师达三百人之多,其中不乏所谓的名师大家,每逢奏乐,阵势煌煌,丝毫不比皇室天家差了。
虽然此事耗费颇多,但却是世家豪阀彰显底蕴、附庸风雅的惯用举措,所以傅中天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李清羽养在家中的戏班子。
慕容萱在水榭不远处再次停驻脚步说道:“江北之事是不堪问了,不过江南的事情还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傅中天点头称是。
此时两人距离水榭已经不过七八丈的距离,其中的锣鼓声音和唱腔都清晰可闻,慕容萱指了指水榭,微笑道:“公事是谈不完的,今日就不议了,改日再谈,先听曲子吧。”
傅中天依言凝神聆听片刻,略微惊异道:“这是游园惊梦的唱段,只是不像是原来的昆山腔,另有韵味,别具一格。”
慕容萱笑道:“好耳力,这是慕容玄阴用了数年时间改出的新昆腔,因为是水磨工夫,所以又叫水磨腔,这个戏班子就是慕容玄阴亲手调教出来的,眼下也只有这个戏班子能唱,换成是别的地方,任你是大齐皇帝,还是道门掌教,可都没有这个耳福。”
傅中天赞叹道:“久闻玄阴教主偏爱戏曲一道,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数年的水磨工夫,竟是磨去所有的烟火气,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傅中天又是闭目仔细聆听片刻,睁开双眼,隐约可见水榭中的青衣轻抖水袖,碎步生莲,唱腔身段无一不好,不由问道:“不知台上青衣何人?”
慕容萱笑而不答,伸手做请道:“入内一看便知。”
傅中天微微一怔,心底有所猜测,随着慕容萱走入水榭之后,心中顿时恍然。
果然如此。
只见被锣鼓班子环绕在正中的青衣唱完一段之后,水袖半遮面,眼波流转,眉目生情。非是美娇娥,而是男儿郎。
男子更比女子媚。
傅中天行礼道:“见过玄阴教主。”
云台上的青衣正是慕容玄阴,放眼天下修士,以堂堂教主之尊扮戏子伶人并亲自登台者,唯有慕容玄阴。
慕容玄阴一挥水袖,待到锣鼓班子退出水榭之后,才开口笑道:“堂姐,倒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慕容萱笑着嗯了一声。
慕容玄阴出自完颜北月,完颜北月虽然复姓完颜,但却是随母姓,其生父慕容燕与慕容萱的生父慕容渊是为异母兄弟,故而慕容玄阴称呼慕容萱为堂姐。
然后慕容玄阴又望向傅中天,笑问道:“傅都督,听说你被徐小子赶出帝都了?”
傅中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没有恼怒,点头承认道:“不敌徐北游手中诛仙,只能退出帝都。”
慕容玄阴笑道:“不丢人,当年我邀请公孙仲谋前往青冥宫做客,那时候的公孙仲谋同样是地仙十七楼境界,兴致所起时,我们两人曾经有过一次点到即止的交手,最后不分胜负,平心而论,手持诛仙的十七楼剑修,决不可以常理视之,傅都督之败,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傅中天默然不语。
慕容萱施施然入座,问道:“十七楼的剑仙就已经如此势大难制,若是十八楼的剑仙呢?”
慕容玄阴微微一愣,反问道:“十八楼剑仙?还是手执诛仙的十八楼剑仙?”
慕容萱稍稍加重语气,“手执诛仙的十八楼剑仙。”
慕容玄阴哑然失笑道:“那可就是上官仙尘再世了。”
慕容萱不再说话。
慕容玄阴自顾自说道:“堂姐这次让我不远万里来到江南,恐怕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慕容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微笑道:“这是自然,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按照大齐朝廷的说法,三藩之乱,或者是三王之乱,其中牧王在东北,草原王在西北,魏王在江南,三地之中,以江南为重,江南又以江都为重。”
慕容玄阴脱下戏服,坐到慕容萱的对面,不紧不慢地说道:“江都是个好地方啊,六朝古都繁华地,贩夫走卒皆有烟水气,东扼东海,西接湖州,背靠湘州,统御江州,还有大江天险,若是能拿下江都,等于是拿下了小半个江南。”
慕容萱端起酒杯,小口轻酌,“承平二十一年的时候,你想趁着公孙仲谋身死之际入主江都,结果却在张雪瑶的诛仙剑下撞了个头破血流,承平二十二年的时候,你受徐北游之邀,再次来到江都,帮他驱逐江南道门。如今已是承平二十三年,徐北游和诛仙俱不在城中,难道你不想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慕容玄阴笑了笑,“堂姐不要避重就轻,恐怕我雪耻事小,你们和魏王的大计才是重中之重,完颜玉妃给我传有消息,说是以张雪瑶为首的剑宗中人,在一夜之间将你们留在江都城中的暗手斩杀殆尽。”
慕容萱仍是笑意吟吟,“什么都瞒不过你,那我也不妨明言,之所以要你过来,正是想要请你再赴江都,助我和魏王一臂之力。”
慕容玄阴略微沉吟,没有急于给出答案。
慕容萱也不催促,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之后,继续说道:“另外,傅中天和尘叶也会从旁策应,你尽管放心便是。”
坐在慕容萱身侧不远处的傅中天沉声道:“傅某定当尽力而为,请玄阴教主放心。”
慕容玄阴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笃笃笃笃。
傅中天还想要再说什么,慕容萱轻轻抬起一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水榭之中陷入沉默之中,只有慕容玄阴的叩指之声和偶尔的倒酒声。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玄阴的叩指声音戛然而止,不急不缓道:“我想再问堂姐一句,若是徐北游返回江都,当如何?”
慕容萱放下手中酒杯,沉声道:“道门自然竭尽所能让徐北游不能踏进江都城半步,你大可放手施为。”
慕容玄阴盯着慕容萱许久,缓缓说了个好字。